那寒士脱下草鞋，放在阶旁，从怀中取出一块粗布，将双足揩抹干净。
净街的鼓声刚刚止歇，几名坊卒顶着风雪，齐声喊着号子，用力合上坊门。
程宗扬盯了他半晌，然后道：“拿过来。”
“秀儿，取条毛巾来。”兰姑一边吩咐小婢，一边笑着说道：“不是嫌弃贵客，只是外面天寒地冻，里面烧着炭火，怕贵客脚还湿着，易生冻疮。”
他从哪里得来的？某个秘境的遗物？还是在六朝流传多年，最后却落在了他手中？
田让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吾主有一物在此，还请君侯品鉴。若君侯赏面，光临敝处，让自当为君侯前驱。若君侯无意，让这便告辞，贵眷自当奉还。”
程宗扬一时语塞，接着一拍几案，厉喝道：“还好意思讲礼数！我那两个婢子呢！”
“咣”的一声，寒风被厚实的坊门关在坊外，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漫天飞舞的雪花变得安详起来，纷纷扬扬穿过斑斓的灯火，一片一
“贵客请随我来。”
程宗扬一副放浪形骸的姿态，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名葛衣赤足，皮肤黝黑的寒士，片刻后笑道：“竟然是田先生，却让本侯始料未及。”
“吾主诚心结交君侯，才屡屡相请。”
两名娇俏的小婢打开门帘，一股暖融融的香风扑面而来。
“作客？是当人质吧？”程宗扬不悦地说道：“几次三番邀我登门，你家主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田让泰然道：“吾主经商多年，如今在晴州一商行任主管。”
“多谢好意。不劳相烦。”
程侯顾左右而言他，也算让了半步，田让没有逼迫太甚，揖手道：“贵眷正在舍下作客，每日衣食奉给，不敢有失。”
“让七尺微躯，草芥之辈，性命微贱，只是请君侯明鉴，吾主虽为广源行主管，却并非掌管唐国生意。”
这不是什么手绘的小像，而是一张照片！
这个史叁手里有一部相机？
“本侯倒是奇怪，你家主子锲而不舍，就这么笃定我会去吗？”程宗扬冷笑道：“要是我不去呢？”
程宗扬随手丢下玉盏，放开怀中戴着面具的艳姬，口气转寒，“本侯亲至坊中，却只派了个门客来见，你家主人好大的架子。”
“都是广源行的人，唐国的生意跟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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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姑领着那寒士入内，抬阶而上。
水香楼侧，已经改成佛寺的摩尼寺内，不时有红袍赤膊的沙弥进出。寺角的柴房里，一名老僧蹲在牗下，捧着破旧的木碗，用木勺刮着碗上残剩的粥饭，仰首舔舐
而且是一张清晰度极高，纸质尚新，似乎拍摄没多久的照片！
戴着面具的艳姬伸出玉手，接过锦盒，在席前打开。
田让长揖一礼，“让冒昧，且请为君侯执辔。”
“让久闻君侯宽仁大度，有贤者之风，此番引君侯动怒，皆让之过。”田让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说道：“然敝上非有意怠慢，其中缘由，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家主子什么来历？这么遮遮掩掩的，故意吊我胃口呢？”
一名美妇握着手炉出来，看了眼那人已经被雪水湿透，底都快掉了的草鞋，不禁又是讶异，又是好笑。
盒内的物品映入眼帘，程宗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瞳孔猛然收缩。
锦盒内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不及手掌大小，上面绘着一名衣饰华美的女子，雪肤花貌，栩栩如生。虽然面容纤不盈寸，可色泽鲜艳，眉眼清晰无比，甚至连每一根睫毛都能数得出来。
田让振衣而起，“让闻，对子骂父，是为无礼。敢问君侯足下，当客骂主，究竟是哪家的礼数？”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程宗扬沉声道：“本侯这便前去拜会。”
程宗扬嗤笑道：“莫非是你家主子长得见不得人？”
外面街市已经宵禁，坊内依然人来人往。几间食肆仍开着门，为冒雪归来的旅人提供热汤饭食。
“正是。”
片缓缓落在庭间。
程宗扬望着那张卡片一时失神，连上面女子的面容都没看清。
那寒士目不斜视，以觐见王侯的礼仪，在席前俯身参拜，沉声道：“史氏门下客，田让，拜见君侯。”
程宗扬笑了起来，“怪不得要藏头露尾呢。广源行暗算本侯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猜本侯会不会一刀砍死你，把你的尸首丢给你家主子？”
“广源行吧？”
“君侯与吾主一晤，便知其详。”
楼上大堂中点着灯烛，两只仙鹤喷吐香雾，暖香怡人。一名戴着金冠的年轻人斜靠在坐榻上，锦衣半敞，一手拿着玉盏，一手揽着一名身姿妖娆的艳姬，正在嬉戏笑乐。
一名寒士穿过天井，在廊下止步。虽是隆冬季节，他仍穿着一袭破旧的粗布短衣，踏着一双草鞋，半露着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