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方简还好吗?方纯低声。
方正喊了一声妈,奶奶还是笑,泪痕尚新,笑得绝望又伤心,是替躺在病床上的孙女绝望伤心。
谷映兰哭着喊妈,奶奶从来对她不喜,知道天底下婆媳都难做,也不曾公开刁难过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你但凡有勇气说一个不字,帮着小孩替她说一个不字,她何至于此呢?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呀?
奶奶已经没刚来医院那会儿那么激动了,平静说:遗嘱都写好了,也公证了,我们老两口所有的财产都是方简的,她以后不会再花你们一分钱,你们若想要她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我老太婆帮她抵消了,我不要你们回报了,方简也就不用回报你们,这个账你们算清楚了吧?还有什么异议吗?
爷爷是不管事的,反正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在奶奶说不过他们的时候才站出去,挥着拐杖把人赶走。他是真正的老精神病患,小区里横着走,没人敢惹他。
奶奶说:那我就不要她养老,死了往火葬场一拉,烧成灰,随便撒在哪里,反正死都死了,也不在意这些。
救护车已经把方简带走,全家人包括江姨都跟着去了医院。
方纯像爸爸,方简像妈妈,谷映兰的怯懦在方简身上最有体现。
你是大学老师,见过的优秀的学生肯定多了,你瞧不上我们简简,可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不是你用来跟人攀比的工具,你想攀比,不是有符合你标准的方纯吗?你说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方正和谷映兰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方纯自觉站到他们身边,奶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看你们,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你不要喊我妈了,我替我孙女做主,跟你们一家断绝关系,我也不要你这个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了,我有简简,以后简简给我养老送终,你们一家三口过你们的,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的。
所以哪怕方简睡着,奶奶也绝不背叛孙女,方纯讲话,她全当没听见。
记得她,放车子进去,她结了车钱,站在楼下贴着围墙偷偷往里看,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别墅却静极了。
啰里啰嗦。爷爷终于说话了,反正,我的简简要是出事,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方简得救了。
震惊大过哀恸,从来胆小懦弱的方简竟也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这个家从上到下都有病,矛盾积攒了很久,终于在方简身上爆发了。
爷爷奶奶守在她床边,眼泪顺着脸上的横纹乱淌,一个在床这边,一个在床那边,左右护法般,不允许除医生护士外任何人靠近。
奶奶说:我晓得,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不配做妈的,但你这样的人竟然就在身边,还是我的儿媳妇,太糟心了。
爷爷拉着方简的手
爷爷奶奶将方正和谷映兰狠狠痛批,如果不是小莱报信,家里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吞药,她依旧被锁在笼子里,直至冷却。
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他挺起胸脯,瞪圆眼睛,你晓得我是哪个?
方纯下班急匆匆赶来,鞋跟在地砖敲出清脆声响,她拎着包小心翼翼走上前,病床上方简还戴着呼吸机,脸很白,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冰。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默,只要呼吸机极细微的运作声响。
医院里的方简经过一系列抢救,捡回小命,但药物影响下,她仍在昏迷中。
没人理她。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谷映兰喃喃。
方正腾一下站起来,谷映兰哽咽着喊妈,方纯也焦急喊了声奶奶。
在方简出生之前,方纯也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后来爷爷奶奶发现方简不如方纯得宠,为了让小孩心里平衡一些,加上方纯已经长大,晓事,便开始有意偏爱方简。
对方不管晓不晓得,见他这架势就知道不好惹,方简小时候在小区里挨了别人的欺负,回家告状,爷爷就牵起她的手出去找人评理,耍威风,渐渐没人再敢惹她。
迅猛如洪的爱恋激流中到底难以维系,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独自品味孤独。
谷映兰有老公护,可怜方简没有妈妈护,姐姐和父亲都强势,如果爷爷奶奶再不偏爱她,她该如何在这个家生存下去?伤心难过的时候该往哪里逃呢?
她贴着围墙绕半圈,找到那扇焊满铁围栏的落地窗,努力伸长脖子,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她环顾四周,走到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下,手脚并用爬上树,攀着树梢左看右看,幸而窗帘敞着,她看到方简床上空空的,到处都没人。
小莱跳下树,原地发了会儿呆,举步往前。这次是真的走了。
小莱想,爷爷奶奶既然来了,发现方简被囚,必须要大闹一通,四处静悄悄,应是方简已经得救?
方正压着脾气,又喊了一声妈,这是钱的事吗?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断绝关系?方简本来就是病人,她怎么给你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