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主位遣了宫女来问
凤斓今日没有留人讲学,他从承霄阁回来精神头正好,自个儿静静地批完了折子挑灯读书,温尚替他搜集了近日上京流行的策论,他读一点批一点,仿佛回到昔日被先生教导的时候,时间过了这样久,他却还是那个因为作业而苦恼的小小少年。凤斓没读几句就昏昏欲睡,笔尖在同一处戳出第四下墨点时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已不是看策论的好时机,恍惚间打了烛台,一滴蜡落在他手上,他痛呼了一声,烛火星星点点地落在桌上,很快燃起来,南薰殿一时被照得通体明亮,侍候在外的宫人疾呼走水了,正要打开殿门救凤斓出来却见殿顶上跳下来个人,他一身黑衣,默不作声地推开宫人冲了进去,凤斓正欲拿袖子将星点火焰扑灭却险些引火烧身,那人见到他一时慌乱地喊了声殿下,将凤斓沾上火焰的外衣脱了就蛮横地一把将他横抱在胸前跳了出去,真的是跳,凤斓在他怀中却觉得自己像骑在鹿上。
新人入宫,照例该去后宫留宿,然凤斓宫中的女史是个闲职,她们的陛下不近女色,本该安排各宫侍寝顺序的女史自然无油水可捞。凤斓惯常不宿在后宫中的,哪怕入了皇后的寝宫也是极为克制,宫女们在一起碎嘴时偶尔调笑,说她们陛下不像是来宠幸的,像是来参观的。虽然嘴上调侃,她们却知道陛下常常将翰林院新招入的三位学士留下彻夜讲学,都暗暗因为君主的好学上进而感到骄傲呢。
“......斓儿。”沐玄终究笑着唤他,眼角弯起的弧度很温柔。凤斓忽地想起方才那只猫,“刚才遇到的那只猫与你像极了。”沐玄没说话,白发间露出的耳尖微微红了些,凤斓又想到他进来时沐玄好似在看什么东西,“国师方才在看什么呢?”他走到承霄柱前,想要循着沐玄站的地方去看,沐玄拢了他的手指,“没什么好看的,随我上去吧。”凤斓笑着争辩,“怎么没有好看的?我幼时也曾在这里画过画儿呢,莫非国师嫌我?”
说到底凤斓不愿与国师多谈政事,沐玄曾对他说,若能得一文一武两颗星宿傍身,自可佑得国祚绵长昌盛,凤斓即位惹人口舌,普通百姓只道先帝怜惜幼子,宫中老臣却对这位三皇子的行径有所听闻且深以不耻,凤斓皇位坐得并不安稳,既要应付新旧臣子,又要拨出心思儿女情长,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宫中渐渐亮起来,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与亮起的宫灯一样越传越远,“走水了——!”渐渐的,整座皇宫都惊动了,亮堂堂的恍若白昼,凤斓恨不得去捂那叫着的小太监的嘴,“你非要闹得朝中上下后宫娘娘们也不得安宁是不是?你声音还未出殿门这火就叫人扑了,有什么好叫的。”却觉得身体一紧,他仍被抱在怀中,抬眼看去,影一遮着面,只露出一双黯淡的眼睛,凤斓的外衣教他扒了,只穿着略显单薄的亵衣,隔着层衣衫竟觉察出影一细细的颤抖,影一还担心他冷,将凤斓搂得很紧,转了方向逆着风站,太医颤巍巍来了也只肯让凤斓探出一只手去,其他地方还是要搂在怀里。
沐玄在凤斓后腰上轻拍一下,“戴上了帝冕还要耍赖么?”
“在国师心中,斓儿戴不戴帝冕有何区别?”凤斓大大方方地回视。两人上了楼,沐玄去为凤斓斟茶,凤斓自觉跪坐于矮桌前,撑着脸呆呆地看着蔓下去的楼梯,沐玄问他笑什么,他老实地回答,“想起儿时心仪国师衣袍,来这里总要不伦不类地穿着,听到宫人禀报就兴冲冲地扑下去,衣服摆子长,我就扭着脚跌进父皇怀里......”他笑了两声,拿起茶却觉得涩口的喝不下去,“父皇......总因我担惊受怕,我......”凤斓知晓沐玄对他与凤渊之间的纠葛清楚得很,也懒得做什么掩饰,“我有负父皇,既不是个好儿子,也绝非好情人。”他自嘲地笑笑,“我还不知反省,如今也在做着许多荒唐事,父皇若泉下有知,必定被气得难以安眠。”
的情绪,他犹豫了片刻,终究在门上扣了扣,两扇门无需人力而开,沐玄就在凤斓正对着的地方,摩挲着承霄柱上的字,凤斓一直没有怀疑过承霄阁的神奇,他知国师多年,国师的长相却无变化,有时凤斓想想自己从幼童长到现在,面容心境俱是大变,可时间在此处却像停滞下来,未曾改变国师一丝一毫的风采,他不由感叹,“小时候总觉得那条路很长,急急跑来都赶不及,如今反而没几步就到了。”沐玄迎过来,“这便是陛下犹豫许久的原因么?”凤斓愣愣地看他,半晌笑出声,“国师,真想看看您的心长什么样,您是不是什么都算的出来?”沐玄摇摇头,“人心我却不会算。”
这世道奇怪,聪明人须得愈加聪明才不至于落人口舌,而笨鸟只需多扑几次翅膀就轻易得到夸赞。
凤斓不愿说的事沐玄也不会主动开口,国师终究只是一声尊称,他卜天象,可是他的师父却教导他,人事更加重要,他能为凤斓做的,就是见他面露倦色时替他揉揉穴位,让凤斓失意疲累时能有个归处。
沐玄隐忍地看着凤斓在安神香料中沉沉睡去时,不会想到他的一腔温柔是连避风港都不配做的。
凤斓走过去牵住他的衣袖,“会算人心的人活得可就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