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与时学会说话前,林燧没有正经儿的小名,角头巷的大人们随着林大安都喊他家小子小燧,直到两个同龄的小孩开始咿呀学语。
皖市偏北,毗邻江淮一带,本地方言里燧字偏向尖音,水字又偏团音,小孩儿的舌头转不过弯,乐与时说不好林燧的名字,常常把他喊成林水。再加上,巷子里的小孩们玩办家家酒时,她又总是因为写不好燧字而无缘老师的角色。
于是某天,她从幼儿园放学,理直气壮地跟着林燧去林家吃晚饭。吃饱喝足之后,乐与时坐在小板凳上和林燧的妈妈赵芝芝翻花绳。翻到一半儿,乐与时眨巴着眼睛,问赵芝芝:芝芝阿姨,我们以后能叫林燧小火吗?
赵芝芝一边给乐与时顺开缠在手指的红线,一边柔声地回她:我们嘟嘟为什么要叫林燧小火呀?
乐与时那时已经知道要面子,才不会承认是自己的缘故,她把肥嘟嘟的小手攥成拳头放到赵芝芝的掌心卖乖:因为好听,林燧也喜欢我们叫他小火。赵芝芝笑着同意了她的建议,还顺便叫小火同志给他爸送饭去。
那天,乐与时拉着林燧的手跑了一整条角头巷,挨家挨户地通知他们林燧换了小名,以后请叫他林小火。
啊,那以后就不好再叫你小火了,为了你的职业生涯,得改叫大火才好。也不对,林大火,那不就和林叔叔一个辈了嘛。乐与时脑子里转了十八个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林燧听着她的话,好像又回到从前无话不谈的时候一样,那种熟悉感让他感到心安。
没事,我还是林小火,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话说完,两个人又重新陷入尴尬,小面馆再次安静下来。
乐与时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聊些什么,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聊,然后立刻遁地消失。她僵硬地摸了一下脖颈,瞟到桌子上他吃剩下的面,殷勤地端起碗筷。
哎,你吃完了吧,吃完我拿去洗了。说着飞快地钻进后厨,拉上布帘,打开水龙头,然后平复呼吸。
洗一只碗、一双筷子不过两分钟的事儿,乐与时愣是在后厨躲了小二十分钟,把她妈摘了一半儿的韭菜给摘完洗净,还剥了一小碗蒜粒。
等到乐天和姚佩琴回来时,店里早已没有林燧的身影。老乐、老姚看见自家姑娘终于懂得体恤父母主动干活,感动了老半天儿。连晚上乐禾值班回来都在说,嘟嘟长大了,下午帮爸爸妈妈做了好多事情,乖囡还是乖囡,姑娘就是比小子好。得意得乐与时扬着下巴向她哥炫耀。
晚饭后,乐与时啃着苹果,踢踏着拖鞋,大喇喇地走进她哥的屋里,打算盘问一番。乐禾正踩着椭圆机,看着自家妹妹匪里匪气的样子,一个正眼都没给她,自顾自地调节呼吸。
大乐,问你个事呗?乐与时盘腿坐在地毯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前天回来的,林叔体检出了点小毛病,要做个小手术,小火回来陪床。乐禾从椭圆机上下来,又半蹲着开始举哑铃。
乐与时被她哥的话堵得满脸通红,眼神忽闪,愤愤地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想问你能不能把山地自行车借我用用。
乐禾闻言放下哑铃,在电脑桌的抽屉里扒拉了几下,翻出车钥匙丢给乐与时。
乐与时立马狗腿兮兮地接了过去,捧着钥匙谄媚又夸张地朝他鞠躬道谢:谢谢哥哥。
不过话说回来,林叔叔怎么了,严重吗?
胆管结石,要做微创。
那我明天去看看林叔叔。
记得买点水果带回去。乐禾又顺手拿起桌上的钱包递了两百块钱给乐与时。
哎呀,我哥哥真好。乐与时接过红票子,歪着头打算接着奉承,结果被乐禾推出门外,还利落地关门上锁。
乐与时也不恼,洗漱完钻到被窝里摸手机,原本打算看会儿小说,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搜索林燧的信息。
大抵是在国外读书的缘故,网页上关于林燧的新闻寥寥可数,她只查到林燧当年也参加过艺考,还是豫城大学高勇歌学院表演系第五名。
高勇歌。乐与时想起上学期视听语言课上老师还讲过这位导演的作品,当时的课程作业之一就是对他的处女作做拉片分析。
她又去微博上搜林燧,只在一个艺考博主那儿看到一张林燧在考场外的抓拍。他站着学校走廊,倚着栏杆看资料,整个人看上去淡定从容。
乐与时看着照片叹了口气,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她要怎么理清当下的情绪呢?有点惊吓,也有点惊喜;有点气恼,也有点委屈。其实,哪怕他们之间没有哪些情愫,乐与时觉得,作为发小,林燧的不联系也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