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霁明第一次见到蘼茶,是在初秋的傍晚。他拎着长长的琴盒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这是开学第二天,学校工作还没步入正轨,学生稀稀拉拉已经走了大半,他打扫完了教室的卫生,便带着琴盒直接来到了体育馆。
体育馆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方形建筑,一个篮球场占掉了下面三层的大部分空间,每层剩下的边角料被隔成了三个房间,用作美术和音乐教室,以及几门副科老师的办公室。但随着教学楼的翻新扩建,这些采光不足、通风有余的房间也被闲置了下来,只剩下破损的体育用品和教学工具逐渐长出无人知晓的霉菌。
在三楼第一个房间前,尹霁明小心翼翼地踮起脚,透过木门上的小窗口朝里看去。木门上方挂着音乐教室的牌子,里面却堆着一人高的海绵垫子,直接把朝西的窗户遮住了一半。他不由得放下脚尖,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夹住把手推开了门。
他的动作很慢,但木门带起的微风还是把厚厚的灰尘扬了起来。门对面,橙黄的阳光穿过灰蒙蒙的玻璃,照得屋子里仿佛有无数的光斑在飞舞。地砖的积灰上有着或清晰或模糊的凌乱脚印,一直蔓延到木门一侧的货架下面。货架上球拍、破球、纸箱和跳马凌乱地穿插在一起,遮挡住了后半个教室,仅在窗户一边留下了窄窄的过道,让进门这块地方显得略有些拥挤。
尹霁明不愿意去惊扰架子后面陈年的积灰。他先拨弄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灯管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便从高高的垫子堆里慢慢抽出一张放在地上,然后把琴盒放了上去。熟练地拉开拉链,取出小提琴,下意识就蹬掉了右脚的鞋,一愣之下又穿了回去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脱鞋。
他嘎吱嘎吱地调了调琴弦,开始练习一首传统民歌的旋律。余晖平铺在他的琴上和脸上,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没到五分钟,他皱了皱鼻子,眼角似乎要流出泪来。随着琴弓的运动,腮帮传来琴弦的震颤,他坚持着想把这一段拉完,但鼻子似乎不同意。随着鼻梁猛然一皱,他甩过头去,猛地打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噗
货架后面传来一声轻响。灰头土脸的尹霁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有有人吗?
没有回应,仿佛刚刚那一声轻响只是幻听,但这显然糊弄不了他。把琴放在脚边的垫子上,右手像握剑一样持着琴弓,尹霁明慢慢地侧身走进了货架边窄窄的过道。
货架后面是两摞码得高高的木制台阶,举办合唱活动需要这些东西来站人,那个声音好像来自其中一堆台阶的另一侧。他一步步绕到台阶边上,探头往左侧看去,除了一地散落的乐谱架和白纸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挤过两堆台阶之间的空隙,他站在原地困惑地挠了挠脖子。
确认这里确实什么也没有之后,尹霁明转身往外挤去。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突然从房间最内侧小步跑了出来,从他面前哧溜一下窜了过去。他下意识一缩脖子的功夫,那个身影已经到了过道外面。透过货架上的缝隙,尹霁明只见那道身影在自己的小提琴前一个急刹,小心翼翼地小步绕了过去,然后拉开门拔腿就跑。
挤出过道的尹霁明只听门外传来哎一声,那道身影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但等他跑到门外的时候,走廊上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整栋楼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别人出现过。他的耳朵里又响起了刚刚练习的曲子,他低下头走回了房间,弯腰开始收拾自己的琴。几个崭新的、陌生的鞋印盖在垫子边上,他耳边的旋律似乎有些混乱了。似乎有一声噗的轻笑混杂在里面,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一声清脆的哎哟朦朦胧胧地响起。
他对着琴愣了半晌,默默地拉上琴盒的拉链,起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