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方老爷出门,秋意便回了内院。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是个哑巴,没名字,是秋意在蓉镇唱歌时认识的。原先人家都叫她小哑巴,到了平城,秋意给改成了静儿。
静儿跟在秋意身后,见她又到了梅夫人的院子,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放心吧,老爷约了米行的老板,没这么快回来。
静儿这才松了手。
春兰是在梅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出来倒水功夫正好瞧见了秋意,连忙朝里头喊:太太来了。
喊话的功夫,秋意也到了门口。
梅夫人单名一个婉字,真真人如其名,性子温静不说,也有股子傲气。
秋意进了里屋,见到了正在念经的梅夫人。
她就站在那儿,等梅夫人念完了经,才出声:念到哪一段了?
梅夫人是极美的,雪肤乌发,长眉入鬓,是有些男相的,却不凶,反而极俊。
春兰扶着她站起身,落了座,她才看向秋意:太太坐。
又答她的问:到第四卷了。太太怎的来了?
秋意便打发了春兰去煮茶,也坐下来,同她说起今日的事:大少爷吃过午饭便走了,那新盘下的院子在城东槐花巷尾,是个极清静的地方。
梅夫人听了,面色不改,只淡淡道:是好事,想来太太也会高兴。
她说的太太,可就是原先的太太陈氏了。
秋意微微笑起来,却不说话。
梅夫人也反应过来,不再说这件事。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梅夫人终究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太太的来意我明白,只是我已经亏欠小姐许多,哪里还有脸面?
秋意握上她的手,轻声道:我晓得,我晓得。但凡我有法子,我也不能求到你这儿来。
梅夫人还要再说,却见秋意目中含泪,哑声道:我一个也就罢了,可我妹妹才十四岁,若是
太太该去求大少爷的,他身上毕竟流着陈家一半的血,由他出头总是好些。
秋意扯了个难看的笑:大少爷不愿意见我。
梅夫人顿住,好一会儿才道:也未必是真事,太太不过听了个头,不如
见她还是不肯松口,秋意只得擦了擦眼睛,笑道:嗯。夫人说的是。我才想起还有些事要办,便不叨扰了。
春兰的茶到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梅夫人一个了。夫人,太太走了?
梅夫人看着手上的佛珠,低低应了一句:嗯。
秋意回到屋子里时,只留了静儿一个伺候。
她拉着静儿的手,笑得极难看:静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静儿说不了话,只能用手比划着。
大少爷?你也不是没瞧见,他只当我是团空气,前头递的条子没了半点回音。
秋意说着,鼻子又泛酸:我如今还能去求谁呢?
她秋家一共三姐妹,父亲讨厌女孩儿,给她三人分别取名梅、意、思,只说是看见她们就倒胃口。
早早的,就将秋梅卖给了村口的二拐子做媳妇。若不是秋意有一把好嗓子,偶然叫小红楼的掌柜听了,把她叫去唱歌,只怕她也要被卖掉。
后来她遇到了方老爷,方老爷对她一见钟情,找到秋父谈好了价钱,娶她做了新太太。
可没曾想,两年过去,方老爷明面上还是宠爱有加,背地里,却叫刘管事去蓉镇打听起她妹妹秋思的事情。
她一个便罢了,秋思可还小呢。偶然间,她从梅夫人那里听来了陈氏的事情,便把主意打到了陈氏兄长逼着方老爷立的那一纸证明上头。
可梅夫人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这个口替她联系陈家。
秋意明白她的顾忌,可她确实没了法子。
静儿抿唇,轻轻拥住了秋意。
方嘉树如今在城东的院子,除了三餐有人送饭,清晨有妈妈来打扫以外,旁的时候都只他一人在。
不想看见方家那对污糟是真,要静下心念书也是真。
外头有人敲门,方嘉树将书放下,走去开了门。
他记得这个哑巴。
你来做什么?
静儿一下子跪下,一个接一个地叩头。方嘉树起先被吓着了,反应过来后又是一皱眉:起来说话。
静儿像是没听见,他只能拽着她起来,不耐道:怎的?
静儿不会说话,也不认得几个字,她只能照着从前秋意写的条子,草草学了学。
方嘉树看着那块破布上头歪歪扭扭、虫子一样的字迹,脸又冷了些:你家太太叫你来唱戏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