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亮如月光的霍希频在斑驳的树影下温柔地看着她,比以前更加纯美、动人,就连一点点忧郁的影子也不见了。他看起来——如晨露般透明。
“你放心吧,我也会好好地过下去的。”仿佛最后确认这誓言,她轻声对着那美丽的影子说,掺夹着幸福和伤痛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却掩饰不住嘴角那忧伤的微笑。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清凉的烟味儿,他停下脚步,用心闻了闻。有人在这个静宓的中午在这条清静的长廊上抽烟。
她以通常不为人知的方法捡起那本书,随时随地的训练似乎是丛林生存的基本法则。那段时间还真管用,她想,慢慢直起腰,阳光被树荫遮住了,有些阴阴的凉意,不远处白色的矮墙下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她。
她从万宝路烟盒里抽出一支薄菏烟,叼在嘴里。只是那么一瞬间,当烟雾穿过气管到达肺部的时候,忽上忽下的紧张情绪才稍稍缓解。这时候呼吸也会重新变得平稳起来。
他想,我将遇到这个学校的第一个老师。当他穿过长廊,漫步到尽头,先是看到一排郁郁葱葱的椴树。这种树,在很多地方都能生长,因此看到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的目光转过这些树,看到树下站着一个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身影,炫目的亚麻色短发,半袖白衬衫、修长的腿,脚上穿一双颜色很好看的匡威休闲鞋。
可能是犯了烟瘾的老师吧。他想。父亲正和校长商量让他在这里入学的事情。他对入学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当他知道父亲正在准备介入这所学校的经营时,就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他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是吗?
海瞳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尽管很少有人发现这一点。每当时间的蹄声在耳边开始滴答做响时,那些触目惊心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毫不留情地涌上来,一遍遍地捶打着她的心脏。她只有专心于某种事物,使大脑暂时放弃回忆这码子事。有时候它是有效的,有时候简直糟透了。就像现在,她手里拿着书,甚至强迫自己念了一段,可是那些充满回忆感的句子只能令她更加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在这里。”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巨大的幸福感充斥着全身每一个毛孔,他原谅她了吗?原本以为他沉睡于深深的海底会责怪她为什么不去救他,现在,看到光明如天使的他站在面前,显然他要告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他过得很好……
嫩绿得让人心疼的小小叶子在明亮的春风里微微颤抖着,他额前的几咎弯曲的柔发被温柔的风轻轻拂起,露出琥珀色的近乎透明的眸子。
“你终于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张了张嘴,思绪如烟雾般飘渺,像三月的风一般细微、脆弱。
他对着阳光弯起嘴角,那美好的嘴角宛如噙着一颗明亮的钻石闪闪发亮。这个世界总是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能让人心生愉悦。而周汶正是这种让人一见即心生好感的人。
她侧对着他,正在捡掉在地上的书,另一只手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长过滤嘴香烟。一定是点烟的时候不小心把书弄掉了。周汶出神地看着她,不光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偷偷抽烟的女孩儿,而且她捡书的姿势极其古怪。一般人捡拾东西的时候会半蹲下来,但她双腿直挺挺地绷直,上身如同剃刀一样折叠下来,极为快速地从地上拾起那本书。他看到了封面,是普鲁斯的“追忆似水流年”。这个女孩儿有极可观的韧性,当她直起腰时,呼吸的节奏丝毫没有打乱,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加藤细川从楼顶下来,在路上遇到对面走来的海瞳,她似乎哭过,脸上泪迹未干。当他们擦身而过时,她惊憷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他,微微张了张嘴,被泪水浸得明亮的双眸凝视着他,似乎想对他倾吐什么。
只一瞬,她的面容已经恢复正常,待加藤细川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迈着那漫不经心地步子离开了。似乎刚才那一刹那,
起初是小小的被人打扰的不快,继尔她的目光凝止在那个人脸上,烟从嘴里掉出来,径直落在潮湿的土里——“希频……”她下意识地吐出那两个字,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眶,眼前的霍希频开始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可是泪光充溢的眼底,他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渐渐与树影融成一体,只剩下一个绰绰的白影……她下定决心般绝决地回过头大步流星地走出树荫,冲到灿烂的阳光下,仰着头任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肆意奔流……其实只要她一回头,就能发现那个霍希频仍然站在那里,地上还映着他斑驳的淡淡的影子。
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手里的书不小心滑了下来,她伸出手没有抓住,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到土里。“这是本好书。”图书馆里那个瘦得像条黄瓜一样的女人说,好像她料定海瞳要找的就是这样一种书。
这一切发生得并不突然,她好像早有准备,早知道有这一天,当看到霍希频的身影时,既不害怕也不震惊。从她穿过开满樱花的校园,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他怎么会一声不响地离去呢,他一直都在,一直在这里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