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莱戈拉斯没反应过来。
没有轻浅一触之后留下的火烙似的热度,这一个吻显得更凉,也更为温存。像掬起一捧清泉缓饮,甘美而柔和,到头来也还是浅尝辄止。随后他们分开,但没有立刻远离彼此,继续沉浸在安宁氛围中,鼻尖相碰,眼睑半阖,呼吸间都裹带上细小而喜悦的欢笑。
“阿拉贡。”男人重复道。他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将其上抬,边做低缓陈述,边将那些指节压近自己的胸膛。“不由精灵给予,并非荒野中的蔑称,亦非行走于人类王国间的伪装。这是继承于血脉的那份真实,是我本来的名字。”
上一次是临别,男人安静地想。那么这一次就是问候。你好,莱戈拉斯,幽暗密林之子,幸而与你相见。我是北方的游民,我是努曼诺尔离散的血脉,我是杜内丹人的后继者。我是瑞文戴尔所托付的希望,我是夏尔的大步,我是刚铎的星之鹰,我是阿拉松之子阿拉贡。你所知晓的,不曾知晓的,于精灵而言短暂无比的三十五年人生,现在都由你用誓言约束。他倾身向前,指尖移向精灵的脸颊,嘴唇覆上留出的空位。
“好了,现在埃斯特尔也知道了。”哈尔迪尔苦笑道,“我还指望他那会儿已经喝昏头了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
“誓约的价值在于心甘情愿。”男人喃喃道。
“即使满了十年,对精灵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男人说。
他们在下楼用餐时才跟哈尔迪尔重新碰上头,后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多半是还记着自己喝多之后的一些失态言行。“放心,你没说什么特别不该说的。”作为唯一全程都保持清醒的参与者,莱戈拉斯给出了自己的安慰,“除开欧洛芬一百年前追奥克的时候边追边打瞌睡结果把自己摔进了河里的那部分——反正我也知道。”
他们视线相对,话语也都是在谈论彼此,没有哪一方提出异议。男人在这时察觉到,他们的确已经构建了某种良好的默契。他先是同样展露笑意,而后轻轻叹气。他手肘后收,撑坐起身,让视野与精灵平齐。他无以为报,而莱戈拉斯总是不要回报。这不是交易,诚挚心意总是难以放在天平上衡量,而时间的沙河打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分自拥有的底托打磨成为不同形状。所以不必谈论得失,不消计较是否平衡对等。他能给出的回应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他自己也变得足够真挚。
下他的颧骨。“笑我自己是为无谓的事情心烦意乱了。”莱戈拉斯说,口吻间有些戏谑,眼神却很认真,“你与谁都有些交情,这才更好。当你要迈上荣誉之路时,同伴越多越好。我不会是你唯一的同行者,我所给出的誓约的分量也不在于此。”
他眼见着近前的精灵又变得有些气闷了。“我在乎的。”莱戈拉斯脱口而出,“现在的十年与往后的十年,也许更久……你我都已经变了一些……”
这是他未变的一点——底气十足,高傲自信,并不会过分谦逊,尤其是在与人类相处的时候。当然了,他在与同族相谈时也没有完全摆出另一副做派来。幽暗密林的绿叶,国王的子嗣,他当然并不是只作为一个与精灵往来友好的符号而存在于这里。如同他一直坚持的那样,他是为自己而来。
莱戈拉斯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它们贴上他的心口,由得与次生子的鲜活生命相伴的有力搏击传递而去。他们各自都沉默少顷,莱戈拉斯的表情变了几道,从疑惑到惊愕再归于平静,双眼中还在感慨万千。“阿拉贡。”他首次念这个名字,从舌尖弹出的音节偏硬,但他的声音极轻,连带着呼唤的方式都变得清冽了。他喊完便又怔住,片刻之后嘴唇一弯。“你选在这时说可真够狡猾。”
“而你会诚心接受。”精灵说。
“阿拉贡。”他说。
男人怀疑地看了一眼莱戈拉斯,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某种不太隐晦的报复,虽然在这一过程中声誉实际受到影响的是不在此地的欧洛芬。哈尔迪尔大概没有受到多少宿醉的影响,神情保持着清醒时的稳重随和,一袭浅灰旅装也还干干净净。他们在镇上多留了两天,没再碰酒杯,分散来确认一些各自需确认的事项。莱戈拉斯是最清闲的一个,有时跟着人,有时跟着另一个精灵,有时自己跑出镇子去乱转一番。两天后他
似是想要严正声明,但结果越说越乱。他谈及未来时,男人心头拂过柔软的麻痒感,仿佛有鸟儿的尾羽从上边掠过。“莱戈拉斯。”他打断了精灵的胡言乱语,同时伸出手指按在对方的嘴唇上。他们都不再说话,精灵呼出温热气流,穿过他的指缝。窗外已经变得很热闹,走廊上也有别的客人在穿行,旅者们的脚步声轻重不一,没有谁在不相干的门口多作停留。雨水已经蒸干,晨间的风轻盈地捎进晴好的气息。没有潮湿的泥土,没有滴水的垂叶。没有白日幻梦,只有他们。
因为你提到誓言与真心,男人想。若我需要予以回应,至少该由原本的我来做,这才足够正式和完整。“开心点儿。”他嘴上说得更随意,“我自己都花了二十年才取回这个名字,你还没用到十年呢。”
“你还好意思说?”莱戈拉斯瞪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