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没有和人细说过那场车祸,当时的后车胎被打爆,方向盘在手也不管用了,他猜当时车子一定像个破洞的气球,在高速上飞旋着侧翻成了一堆瘪瘪的废铁,安全气囊弹出,但他按着黎乐的头趴下了,只感觉四面八方的挤压要把他肺里的空气都挤压出去,黎乐那小子倒是爽快地晕了过去,而他不是,他能感觉氧气流失,自己的血滴滴答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部位流下来的,反正好像哪都在疼,所以他也分不清是疼痛更难忍,还是窒息更致命,那时候昏厥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奢侈,他多想头一歪就掉进黑甜的世界,也是那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求生欲是低于常人的,是痛死流血死还是窒息死,就没想过动动身体求生,反倒是黎雉的手下扒拉开这堆废铁,把他挖了出来,他接触到阳光的刹那便昏了过去。
“我还没活够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的力气大不大,反正意思到了,褚枫沉默着受了这一巴掌,然后为他解开了安全带,路行少了层束缚,更大动作的扭身反手就抓住了褚枫的衣领,他低沉着声音道。
路行背脊紧贴上椅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狠拧眉骂道:“疯了吗你!”
随后,他察觉到,褚枫的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最终,这辆车拐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巷子,停了下来。
于是,他舔了下唇被咬破皮出血的伤口,继续接着上面的话道。
路行的侧脸映在车窗上,说不出的冷凝。
路行觉得自己留有余地了,他可真不想把“你父母在苏现手上”这种话挑明了说,弄
他觉得许砚非说的不是心里话,果然,许砚非将研磨出的咖啡兑进牛乳里,轻轻搅拌着又道:“但如果你能想起来的话,我会很开心。”“也可能,你又会觉得那其实不是那么令你糟心的记忆呢?”
他的大半生都在和他们纠缠,不和他们纠缠的另一半生在和生存纠缠,无论是哪一半都无比糟心。他恢复记忆开心的是他们,他没在那场车祸里死去,开心的也是他们,就好像他们比他还在意自己一样,讽刺的要死,因为明明他糟心的想死的源头就来自他们。
路行看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吐出口浊气:“如果你还有点理智在的话,你就该知道,我说让你放我下车,那是要求,还是威胁。”
“我这样下去可以吗?如果一直都想不起来的话。”
窗外景像都被拖长变得的失焦,他看褚枫不要命地横切进前面两个车身之间,又急转地开向了右车道,追着红灯的尾巴过线,逼的转弯口的那辆大巴忙忙地按响鸣笛。
但现在这个时刻,路行突然就无可避免的脑子里全是那四个糟心死的脸,他很想共情当时车祸的自己,把人生看穿,死亡的领域是黑甜的梦境。但是他做不到,他糟心的七上八下,感到无言的愤怒,连奔赴向死亡都不那么平静而纯净。
大概是很久了,他的状态不对劲,而洗清一盘的错杂思绪后,他便可以把自己的无动于衷归根于麻木。有一个早晨,他再次回到他们身边没多久的时候,他能想起的一些事情还是断断续续,他记得他问过许砚非——他觉得许砚非最面善。
他现在想,他还不知道许砚非有没有安全到家呢。
褚枫低着头不回答,路行瞪了他一会,没趣地撒了手,拍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然后反身去开车门,他试了一下,发现能打开了,正要推开出去的时候,身后却突然袭上来了份热量,一只比他更加修长的手抱住他的腰身拉回来,一并把刚开了条缝的车门合上。
这话说的假。
“如果你想死的话…先找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你的车技真令我大开眼界,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刚刚在想什么,但是我得告诉你如果你刚刚动了一点歪念头,我敢保证,苏现的枪口真的会对准褚先生和褚夫人的头,他没什么不敢的。而你,你不会想不到这点,但是你刚刚做了什么?”路行像是不可置信的反问道:“恐吓我吗?”
许砚非说:“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也不是会让人开心的记忆。”
“别拖上我。”
“小路。”褚枫反倒叫他一声,舔了舔后槽牙道:“后面那辆车咬着我不放呢。”路行没空去看他口中说的咬着他不放的车,他只见褚枫每每都踩着交通法则的边缘开他这辆性能中规中矩的黑皮车,把大马路当作了赛车道,车身上下颠簸的他面色发白,一些不好的记忆裹着血腥色在他脑内尖叫着拉响警报,每一个活跃的细胞都在说着“危险”二字。
他后来从阻隔剂的副作用清醒过来,也只敢在夜晚去回想那一幕幕,摸到自己皮肉的温度,还有延绵到手肘细褶的青色血管,他觉得自己单薄像片纸,都会恍惚自己存活与否。
他坐在副驾驶上平稳呼吸,褚枫探身过来了,摸上他的安全带像是要为他解开,路行瞥见褚枫侧身的动作,快他一步反应,“啪”地就一巴掌扇在了他的侧脸上。
路行从自己下唇咬了块死皮下来,他“呸”地吐到一边,嘴里尝到了点血的腥味,突然就笑了:“如果你想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