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泠抿紧唇,不说话。这是他面对哥哥一贯的态度,不想说话,就绝不会开口,两人不多的交流,经常是孙洙一个人自说自话。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从不转圜,任话语在空气中凉透,他似乎从没考虑过这样做是会让人尴尬的。
孙洙习惯了孙泠的性子,偶尔,还是觉得失落。他从来不是话多的人,只是面对孙泠,就变成了聒噪的那个。孙泠的日子,已经是由大片的沉默来填充,他不愿自己和孙泠在一起时,孙泠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样子。之前,看到孙泠交了新朋友,他还很欣慰,现在看来,弟弟也并没有多开心。
“你那个朋友呢?你们现在还来往吗?”
“什么事?”孙泠像堵在孙洙面前的一块生铁,冰冷而不近人情。
孙洙不动声色地看向地下室,上次来的时候,地下室还是木门,这次换成了不锈钢门,还上了锁。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寻常,孙泠抗拒的态度,让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公司最近要搞员工表彰,打算给部分优秀员工拍个人形象专题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还是交给你那个朋友做。”
“不必了。”
孙洙想起孙泠那次醉酒后半夜给他打电话的情景,之后他又那么在意陈村写的解说词,明显能看出他对那个朋友不一般,便尝试着劝说:“不再考虑一下?这次要拍的片子很多噢,我也不光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那个朋友的公司,确实拍得不错。”
“没必要。”
“好吧。”孙洙心中浮现淡淡的忧虑。孙泠这人,不容易打开心扉,一旦上心了,又很执着,认定的朋友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决裂了。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对方受不了孙泠这性格。
他和陈村接触过几次,那是个很真诚的年轻人。一般做业务的,大多圆滑世故,舌上生花,说话自带腔调,人也练就油盐不进的本领。陈村这人拙於言辞,情绪又过于外露,和自己见面,明晃晃的感激挂在脸上,不明情况的人会以为他是在阿谀讨好。恐怕这个人,连阿谀讨好也不会吧。
孙洙有时候想起来又觉得好笑,就拿做宣传片这事,陈村干事拿钱,天经地义,但是面对自己,总有几分歉疚感,几次欲言又止,似乎觉得公司做的片子不值山海集团付的价钱,让人吃亏了。老实说,他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业务,但他会是很好的朋友,他比一般人更珍惜别人的善意,有时可能会稍显木讷,但不会辜负人,也不会骗人。他很希望孙泠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但是孙泠这种性格,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自己是他哥哥,对他有责任有义务,所以甘愿去忍受弟弟的喜怒无常,陈村却没那个必要。
“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孙洙叹息道:“有时候,我很担心你,总想着你这样孤僻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是你哥哥,有很多东西你不大愿意对我说,我就希望你能够有朋友……”他希望孙泠有谈得来的朋友,彼此走得近些,但是一旦走近,许多藏得很深的东西开始浮现,因为过于真实而显得面目狰狞,一般人会吓到。
孙洙故作轻松地笑笑:“你瞧瞧你,说了三句话,十个字都不到。我也就算了,毕竟我是你哥,你对待别人,还是要客气点,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伤害到人,也不要让人难堪。上次你来找我帮忙我是很开心的,一来呢,说明你好歹把我当你哥,有事想到我,二来,你终于知道怎样对人好了,也帮到了朋友,你那个朋友连带着对我也很感激呢。”
孙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沉默了很久,正在孙洙打算说什么缓解气氛的时候,孙泠轻声问道:“我是不是让你难堪了?伤害了你?”似乎并没打算得到回答,他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隔着玻璃望向窗外。外面大雨弥漫,浓云翻卷,万物笼罩在沉沉的灰白中,虽然是春夏之交,却透露着独属于冬天的荒败气息。
孙洙心中一阵难受,孙泠敏感,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说这些让他不开心的话呢?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吧,至少还有一个哥哥。
他走上前,想安慰弟弟几句,孙泠回过头来,对他淡淡一笑:“我这人很差劲吧,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