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说完,挂掉了电话。不是没感觉到电话里孙洙的疑惑,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如果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离开了。
院墙两米高度左右,白墙黑瓦,上面既没有电网、碎玻璃片,也没有其他防护措施,孙泠甚至在墙角移栽了一圈爬山虎。藤本植物长得飞快,沿着墙顶攀爬,茂密的叶子覆盖住墙面,微风过处,像温柔的水波一样涌动。孙泠一心想把他留下,但是除了地下室那扇门之外,孙泠是唯一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只要越过他,自由在咫尺之间。
他看了一眼这个院子,将手机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慢慢翻过院墙。跳到墙那边,他摊开手,掌心沁凉黏腻,植物汁ye的苦涩味道,在chaoshi的空气中放大了许多倍。尽管他动作小心谨慎,还是碾碎了不少叶片。攀爬时,他找不到着力点,双手拉住爬山虎的藤蔓,又将不少枝叶拽下来,藤蔓折断的声音恍如骨折。他想到爬山虎的叶子,绿油油的,在风中像手掌一样招摇,可是明天,那些叶子就会萎顿在墙角。他掀起衣角擦干净手掌,心中没来由的难过。
院墙外面是一片小树林,正对着一滩湖水,水边有一条机动车道,三米宽度左右。陈村越过小树林,在路上急急地走着。这一带是低密度高档小区,面积大得惊人,他走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到小区的出入口。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辆车从他身边驶过,车灯闪到身上,打下一道雪白的影子,又飞快又移开。他擦擦头上的汗,这两天照顾孙泠,他只休息了两三个小时,现在只觉得疲累不堪。
突然,鸣笛声尖锐地响起,横空而来,一阵接着一阵。陈村诧异地回过头,就这一会儿,鸣笛声越来越大,那辆车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听到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呼啸声。他直觉不对,向前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惨白的远光灯直射到他脸上,眼睛一阵酸涩刺痛,他难受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迈开酸胀的腿,疯了一样往前跑。
他认出了那辆车。
是孙泠,孙泠追出来了。
疯了的人不止他一个。孙泠比他这个逃跑的人还慌张。
汽车的喇叭声震耳欲聋,像拉响的警报声,又像一个野兽在痛苦地嘶吼。鼔荡的声音传到小树林,一群栖息的鸟儿扑腾而起,声音又轰隆隆从水面上推过去,惊动了湖对面的人。小区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人们从凌晨四点的好梦中惊醒,不明所以。
车子像子弹朝陈村发射过来,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远光灯机关枪一样四处喷射,在夜晚的路面上撕开一道一道的伤口。陈村慌张地钻入小树林中,那个疯狂的铁皮怪物也跟着调转车头。轰隆一声钝响,陈村心神俱裂,回过头,看见汽车车头正顶到粗壮的树上,树干好一阵摇晃,枝叶簌簌作响,好像大雨倾盆而下。
“停下,停下——”陈村高声尖叫,心提到嗓子眼。
距离十几米,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树叶,迅速被各种声音汇成的急流冲走。陈村看见,车头调整了角度,又朝树丛里撞,一下,又一下。开车的人失去了神智,明明这里没有路,似乎要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来。
孙泠生着病。孙泠疯了。两个念头缠成一股绳子,勒在陈村脖子上。他喘不过气,身体软下来,像踩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往下坠,又落不到底,只是一直往下飘着。他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敢往树林深处跑,那辆车目空一切,只知道一个命令,就是往前冲;他也不敢跑到路上,路这么窄,旁边就是湖,孙泠现在的状态,如果冲到水里怎么办?一时心乱如麻,嘴里徒劳地叫喊着。
附近传来了狗的吠叫,强力手电筒的光虚虚地射过来。陈村知道,不久之后,就有巡夜的保安过来。
他狠狠吸了一口夜间shi润的空气,朝那辆疯狂的车子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