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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韶向来就是个和体面不沾边的人。这些商场官场上的大家族背后弯弯绕绕的事都不少,所谓体面不过是彼此心知肚明面上却一派和气,像一只用久了的抱枕,内里的绒芯已经生霉虫啃污脏不堪,外面却还用上好的刺绣绸缎包裹着,蒙在香炉上熏过后仍旧一派华丽锦绣样。虞韶却像一把玻璃雕成的刀,不肯迎合什么体面礼数,谁若逼迫他他就非要一刀扎进抱枕里扯烂外表,将里面的脏东西搅个四散

滚出来,面庞上五道血痕触目惊心,却仍凝固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戏台上的演员正扯嗓子嘹亮地唱到“忤逆老母不孝物,有何面目见令尊”。巨大摔砸声让众人都惊住了,傅缨也有些没料到他的举止,微愣后眯起眼静静望着他。

    “你倒是说说我做错了什么?”虞夫人厉声打断了他,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将拐杖叩得“笃笃”响,声音中沥出几分震怒微颤,“虞韶,你是这一家的长子,荣华富贵地供你长大却不知替家中负担,你只顾你自己,你看看你……”

    *

    “虽然对象不是我,不过看来那桩婚事还是成了?”虞韶弯眯了眼,似乎笑得很开心,目光却全无笑意,如刀一般安静地平剖过四周躁动不安的人群,其中包括他的手足也包括他的亲眷,空气仿佛被压实,凝成冬日房檐上的冰锥在头顶摇摇欲坠。“清清白白的生意往来为何非要将子女一块装进商品盒里?……供我?不该是饲养我吗?在圈里油光水亮地养大,再披上点金银玉器提提身价,有什么别的想法就立刻鞭打着扭正,如此到了合适年纪便开始寻找下家。自己曾被当作牲口贩卖过,如今又热衷贩卖自己的子女,称斤论两都不用按个头卖出去就行,很划算的买卖,是吗?只是不知道如此换来的一点富贵享受起来是不是心安理得。”

    傅缨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戏,闲来无事还扶起那尊摔在地上的白玉观音,拣了块帕子擦干净上面的血迹。虞夫人转向她,面色又缓和下来,慢慢舒着气说:“唉,我这个儿子,让你见笑了……也是怪我教子无方。”

    “因为我在大学选修的课程吗?因为我画的东西吗?但那些在您看来不都只是些怪癖顽习,只要严加管教就能更正。”虞韶自顾自说着,笑容从眉眼间褪色,稚童般的困惑与恍然大悟像碎冰依次自眼底浮起,他又接着道,“或者是因为您给我安排了一件婚事我不同意?毕竟我连对方一面都不曾见过,只知道对方家里开着当今城里最负盛名的绸缎庄,和虞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虞韶转过脸,咳得眼尾洇出艳丽的湿红,眼底却是干涸的,没说什么,顺从地跟着上车,靠在副驾驶座上半梦半醒地眯着眼。傅缨启动车,借着对面斜来的一道路灯光瞥了他一眼,他脸上包括嘴唇在内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像大雪初霁后的洁白天空,又像坟头一个即将被烧尽的纸扎人,她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虽说没料到虞韶和家里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到如此地步,但对于虞韶的表现,反而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断断续续地笑着,指节按了按太阳穴,轻声说:“您说想着我好,这就有些矛盾了,还记得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原因是什么吗?”

    虞夫人在他毫不停顿离开后坐倒在扶手椅上,扶着额吁气,周围窃窃私语声一潮高过一潮,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众人噤声,支起身厉声道:“都说什么说?没事做了吗?回去都把两张嘴皮子管严了,若让我听见谁在背后嚼舌根传些闲言碎语,说一句领一嘴巴子。都散了!”

    如果不是碍于傅缨还在这里,虞夫人手中的拐杖早已经敲在了虞韶身上,如今周围一大帮子亲朋好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着,让虞夫人几近震怒地瞪着虞韶微微开阖的苍白嘴唇,恨不得密密麻麻给缝上。她冷哼一声,严厉地说:“这大堂广众的我不想提你那些事是留你几分脸面,你也多少要些面子,别整日撒诈捣虚的不成个样子!”

    视线转了一圈如剖亮的长锥没入虞夫人的眉心,她面色铁青,胸口起伏,胸前那朵刺绣牡丹也张牙舞爪地要绽出来。一旁低眉顺目的虞老爷瞧着她的脸色,也跟着恨恨骂了句“逆子”,在虞韶垂下眼睫往外走时迎上去,提起拐杖就抽。虞韶抬起手,那金属套头的拐杖便狠狠敲在他修长如竹的手指上,他已经敛了笑,只面无表情地颤了下眼睫,手指一动掸开拐杖,险些牵倒虞老爷。他说:“滚开。”

    “不,该道歉的是我,”傅缨站起身,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声音却如冷风过湖般低平,“是我带来的客人搅了您的寿宴,改天我一定登门致歉。”

    傅缨走出虞宅大门时,看见虞韶靠在门口石狮子旁的背影,傍晚暮色如倾倒的山洪压在他背上,让他慢慢弯下颈,肩膀蹭着石雕颤抖,昏黄晚风送来几声接近泣血的咳嗽。傅缨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放轻声音说:“上车,回医院吧。”

    虞韶却像被周围一出滑稽戏给逗笑了,撑着桌子爆发出大笑,双肩都颤抖起伏着。虞夫人见自己的寿宴转眼间被他弄得一团糟,钟意的寿礼也被乱砸一通,气得皱纹都歪了,拄着拐杖狠狠敲着地板:“虞韶,你别在这儿给我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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