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不经意地瞥过车前镜，冷不防看清了司机的面容。
严烬冷眼看到，只觉得两个人这番往来无比做作。
前镜映出司机少年英俊的面孔，与严烬记忆中的小弟弟分明已大不一样，却仍有旧日的轮廓，那双寒星似的深黑的眼睛，灼灼一如当初。
周纯玉吁了一口气
他伸着腿，小腿在桌子底下不经意抵着了周纯玉的腿。周纯玉体温偏高，透过裤管传到他脚上，严烬本来无心，这一下子反倒贪恋起来，伸着腿不肯收。周纯玉抬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收回腿将菜单推到他面前，招来侍应生道：“五点前菜，红酒酱鲜鹅肝一例，惠灵顿牛排一例，迷迭香低温鸭胸一例，芝士焗龙虾一例，沙拉一例，雪屋派对一例，咖啡红茶各一。”他又转向严烬，“不知道师母爱吃什么，看着选吧。”
亲生儿子。现在严烬成了梁老师的妻子，他又刻意把这话提起，一面明示自己的绝情，另一面也是为阮合暗暗出了一口气。
阮合不知就里，但他绝不喜欢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他只希望这两个人相处得无波无澜，甚者如同亲故，那才说明周纯玉放下了，一旦叫旧日的、无论是爱是恨的火星子烧在了一起，那周纯玉便又与他无关了。
阮合拉了拉周纯玉的手：“没关系的。”说着他示意丈夫让开一道空隙，自己先于周纯玉坐到了严烬身边。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严烬仍未回来，周纯玉食不知味了足足十五分钟，终于说：“小合，你先吃，我去看一看。”
严烬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看宋恒玉匆匆从人行道上走过。数年不见，少年人出落得如一棵秀丽的香樟，挺拔秀气又沉默，只可惜父母哥哥，诸等亲人是不由他自己挑选的。那么好的一块玉，却无人肯细细地琢他。想到这里，严烬唇角的笑便淡了。
周纯玉职务特殊，不便大事铺张。他把严烬带到六国饭店，亲力亲为开了两间房，晚饭就在酒店大堂，选了一张靠床的四人桌。宋恒玉却不配与哥嫂同席用餐，他拎了严烬的行李箱去房间，下电梯后去觅个快餐店来打发。
他一把合上后备箱，矮身对车中人说：“你坐前面。”
于是阮合适时说：“师母坐这么久的飞机，一定很辛苦了，司机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咱们这就过去吧。”他又推了推周纯玉的小臂，“老公，记得帮师母拉着箱子。”
宋恒玉是周纯玉同父异母的弟弟，周纯玉父母恩爱，宋恒玉的来由对他们周家来讲极不光彩，周家人于是都对此缄口不言。宋恒玉住在外宅里，小时候课业糟得很，严烬从前身体好的时候，做过他一阵子补习教师。周纯玉脾性沉稳，待人温和，唯独对这个私生子弟弟从没认下过，严烬当初亦是仗着两人情深恋火，才能拂着周纯玉的性子，与宋恒玉来往。后来他们关系大坏，严烬身体也不大好，嫁了梁墨选便出了国，再没见过宋恒玉。
严烬一口没吃，这下已给气饱了，只点了一份沙拉一份煎银鳕鱼，径自沉默下来。
周纯玉对弟弟怎么成了自己的司机不置一词，只淡淡道：“去六国饭店。”
阮合唇角浅浅地扬了扬，他悄眼一望周纯玉半侧的脸，动作小小地把手抽了一抽，周纯玉却很快紧紧握住了，更将手指与他交扣住。
周纯玉勾唇一笑，摊了摊双手：“好好，我自然不比你周到。”
严烬迟疑问：“小恒？”
周纯玉顿了顿，还是下意识回头去看他的身影，看他又瘦弱又臃肿的身体慢吞吞往洗手间的方向去，稍稍松了一口气。
严烬却稳稳靠在椅背上，对周纯玉的冷语充耳不闻。
司机应了一声：“严老师。”
不等严烬开口，阮合已轻声补道：“雪屋派对就免了，换一例法式浓汤，一例南瓜汤。”他看着周纯玉，语调带嗔：“师母哪吃得了冷冰冰的东西？”
阮合眨了眨他清澈的双眼：“你要去找师母吗？我和你同去吧？”
菜品按着用餐顺序一一奉上，色色精致漂亮，严烬却只看一看便没胃口。他是地道的本土口味，去了国外后，梁墨选不像周纯玉般懂得下厨，就雇了阿姨殷勤伺候着。他虽然吃得少，总还吃得下去些。然而现下只隐隐嗅到法国红酒的味道，已大觉反胃。
周纯玉心道，这倒也不错。阮合的出色，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每每体现。他最后坐进车里，拉上车门，左手顺理成章地握住了阮合的右手。
严烬果然有些承受不住一般，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慢慢放下刀叉，缓缓退开椅子，说：“失陪一下。”
阮合不关心严烬的去处，却将周纯玉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叉子上那一点主厨做得极用心的红酒酱鲜牛肝，刹那就索然无味起来。
一行三人，一对夫妻走在前，一个怀孕的双性人跟在后头，谁看了都觉得微妙。顶着过路人奇异的目光，三人走到出口处，严家的车便开过来，在三人前面停下。周纯玉开了后备箱放行李的工夫，就见严烬已经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