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真的?”他记得龙大方抢着说。
头啊,你想过这是为何么?”见青年瞠目结舌,正色道:“你在梦里,何曾是心想事成?梦境若能都随心意,世上便没有恶梦了。”
现在一想,才发现自己理所当然地把韦太师叔的比喻,理解成了“梦境是现实的零星碎片”,却未深究脑袋瓜里为何要留存醒时都未必记得的片段。
“有种特殊的能力叫‘思见身中’,能让你潜入识海深处,一一翻阅这些在你醒着的时候,决计想不起来的片段。”应无用单手负后,并未回头,如领着侄子散步一般。“这种能力若是先天所有,必定伴随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亦可借由道门入虚静之术练得。但无论是先天后天,均须遁入虚境,可不是闭上眼睛就行。”
“无论影子模糊清晰,靠近或拉远,皮偶就是皮偶,你没法让它消失,也用不着否认,只要把烛火熄灭就好。”老人袖影微晃,“噗!”一声轻响,纸幕后的灯烛倏然熄灭,台上台下骚动起来。“只要想着‘醒过来’,就能离开梦境,别白花气力同它缠夹。”
应风色跟了出去,场景却未如蜃影般倒转幻变,接邻的另一处院落仍是花木扶疏,打理得有条不紊,果然是陶夷应府之内。
“……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平心而论你练得不错,这方面的天赋也很好,同你一道的鹿丫头就颇不如。比起你来,她是心眼少了些,没有忒多纷至沓来的紊乱杂念,意志坚定心性单纯,一旦认死,便再不动摇,天生就不适合处理太过细琐的东西。”
但就像他醒着的时候,决计想不起爹的那把盆栽金剪,或也不记得跟过的上百场戏曲中韦太师叔的闲聊,却在此际,在和这个蒙着叔叔外皮的虚影相对下,透过其口一一重历;这证明他记得所有事,包括当下毫无所觉的那些细节。
应风色想起了是在哪里听过这段话的。
尽管“被自己夸奖”令青年心中大起疙瘩,闻言仍是一惊:“这么厉害!”
“对抗恶梦毫无意义。”韦太师叔就着花生米啜饮酒浆,一派怡然。
“因为那都是真实的一部分。”韦太师叔笑道:“你能逆转时光,改变已发生的事,或把打翻的水变回原先清澈的那一壶么?”两小摇头。
唯一看不透的,就只有前头信步闲庭的冒牌货。
“《冰心诀》让你较常人更容易待在虚境之中,就像长时间待在水里的人,他们呼吸、换气的方式渐与常人不同,最终长出鳃来,化作鲛人——当然这只是比喻而已。
眼前的应无用并非他想像而出、按他
“常人的识海宛若初生婴儿,脆弱得无法站立坐卧,遑论跳跃奔跑,你的却不同。成长茁壮、锻炼精实的识海,是无法满足于沉眠的,它会自行运转,从你贮存的东西中理出脉络、汲取材料,构筑出基于现实,又未必等同于现实的——”
应风色冷哼。“那我为何能办到,天生神力么?”
“……所以你说的话,”他抬起眼眸,直视着微笑的“应无用”。“都是我让你说的?”
应无用大笑。“你没让啊,是我自己说的。你也没法让我不开口,不是么?”拍着手跃下廊阶,自顾自的往月门外行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指你醒时所见、所知、所感受的一切,那些被留存在识海深处的,会在做梦时露出一角,编织成梦境。故梦中有时顺心,有时未如人意,盖因现实如此,投影自也是这般。”
“……就跟作梦一样。”应风色喃喃道:“虽是假的,但它所用的材料、建构的依据……全是真实之物,比我醒着时记得的都还要真实。”
目光扫过廊间门牖,想知道里头住的是谁,人的长相名字以及另一种姑且称为“熟悉感”的奇异感应便涌上心头,虽然怪异,着实方便得紧,应风色很快适应了这种全知似的异能。
小时候,韦太师叔带他和龙大方看皮影戏,贴近纸幕的皮雕影偶纤毫毕现,连镂空的花纹、牛皮色染都清晰可见;一旦距离拉开,投影越发模糊,幻化成种种诡异轮廓……
“而《九转明玉功》七大篇章,更是把你的心识当成丹田淬炼,若寻常人的心识普遍是细竹篾子的强度,你现在差不多就是根杯口粗细的白镴杆,说句‘一流高手’是毫不勉强的。”
这虚像说话也太有道理了——应风色意识到自己险些点头,赶紧抑住。
“不,你的更好。”应无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即使是深谙‘思见身中’之人,也无法构筑出这样真实的情境,他们就像带着清醒意识入梦,必须不断抵抗着从虚境中抽离、拉着心识返回现实的涡流,怕要闲到发慌,没事找自己麻烦,才能分神建构这些;而追求拟真的讲究,足以使他们过分意识到‘清醒’这件事,立时便脱出虚境识海。”
按“叔叔”所说,识海最深处所保留的不仅仅是碎片,而是全部。
“……我这便是‘思见身中’?”
你这是绕着圈儿骂我罢?应风色忍着没出口,终究还是小小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