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抄书的人也更为舒坦。
今日天色放晴,此刻池塘上还能看见粼粼的波光与竹林阴翳,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大半,只是昨日的疲累还是追了苏婉禾,意志也在慢慢溃散,倚在桌案上渐渐昏睡过去。
裴珣处理了那日在潇湘阁的李寄,回到别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云雾蓝的纱裙一层又一层堆在地上,仿若即将盛开。
苏婉禾将一只手撑在下颌,侧卧在桌案,毛笔悬在另一手上,将掉而未掉。雕花窗从缝隙中透过一丝光来,落在她莹莹如玉的面上,此刻浓密的睫毛在上垂下阴影,而当事人的眸子已轻轻合上,似乎睡得正沉。
美人侧卧在榻,宛如画卷,清风徐来,似乎都不忍打扰。
裴珣不动声色走到苏婉禾身边,一阵墨香混着清清浅浅的味道在鼻尖萦绕。睡梦里的苏婉禾安静极了,少了清醒时那份刻意的持重,多了一份女子的娇憨,她小巧的唇润泽剔透,带着淡淡的粉,好似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触。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殿下——”
周策的话卡在喉中,被裴珣冷淡的眼神屏退,直???到看见苏婉禾,周策才顿时了然,平日里冷肃的男人愣了好几秒,方才匆忙离开。
这动静虽小,苏婉禾还是察觉到了,待她缓缓睁开眼睛,便是裴珣一身墨蓝色锦袍站在她的对面,手中拿着的正是她所写。
一瞬间,苏婉禾慌乱中赶紧起了身子,走出桌案来,朝着裴珣福了福身。低垂的头下,是一张懊恼的小脸,她最近一段时日,算是将所有丢脸的事情都在裴珣的面前做了。
她并非有意贪睡,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努力提醒自己这是太子别苑,眼前的人是未来储君,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裴珣看着她的耳垂渐渐充血,比之刚刚如玉的颜色,眼下更泛着粉,连带着浅色襦裙露出的一截玉颈,也是如此,面前的娇花鲜艳欲滴,引着人去采撷。
他错开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在苏婉禾心中,某些事是可以避重就轻的,既裴珣并未怪罪,她便不去主动点出了,像他这般未来天子,也不会与她一个没落的侯府孤女计较,只在这一瞬,苏婉禾心中便有了考量。
越是过了明面,自己的罪责怕是要数不清了,眼下这般正好。
“字写的不错。”裴珣声线低沉,算是肯定。
这话一落地让苏婉禾心中掠过一丝庆幸:“谢谢殿下夸奖。”
然而紧接着裴珣的话却让苏婉禾顿住:“不过,你这“途”是否乱了次序?”
苏婉禾抬眼时,眸色带着惊疑,她的书法其实并不规范,女子不可上学堂,便由苏夫人亲自教她,苏夫人是上京当时有名的才女,嫁给苏凛,两人琴瑟和鸣,只可惜苏夫人的身子并不好。
有一段时间,正是苏婉禾的启蒙期,由于苏夫人缠绵病榻疏于管教,苏凛又在战场,府中便无人管束苏婉禾,那时不少字都是苏婉禾临摹书中,她那时年纪又小,无人指点,即使最后书法不错,却还漏了差错。
等苏凛回府,中间提醒过一次,日日纠正,将苏婉禾不少陋习改掉,只余一类字形已成为习惯,这“途”便是其一。
“殿下,这样可是不对?”苏婉禾拿着毛笔又重新写了一遍,这样直观看来,裴珣就知道了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宣纸上的字迹工整娟秀,一看便知笔者功底不差,是花了心思的。
旁人根本看不出苏婉禾的问题所在,是以这些年来,有些书法方面的纰漏苏婉禾也并未放在心上,一直到如今。
她私底下勤于书法,少时受苏夫人点拨,旁的人都只知她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如今被裴珣这样直接指出问题来,苏婉禾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裴珣顿时了然,瞧见苏婉禾窘迫的样子唇角微弯,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拿了苏婉禾手中的笔,然后走到桌案来:“孤只示范一遍,苏娘子天赋异禀,想必很快便能纠正。”
“那就谢过殿下了。”苏婉禾收起羞赧,恭敬地站在桌案的三尺开外,她的态度极为认真,就像是受训的弟子正在听师傅的教诲,很是乖巧。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珣手握的笔上,却迟迟没有看见男人继续。
苏婉禾冥思却未揣测,太子自有他的道理,只乖乖守在一旁。
直到那握笔的手抬了抬,男人也转过身来,苏婉禾抬头就看到裴珣打量的神色,眉头微皱:“苏娘子站得那样远,难不成要让孤走过去?”
苏婉禾这时才发觉两人的距离分明不是教习书法的合适距离,连连道错:“殿下,这样可好?”
她困囧一瞬,朝前走过几步,相隔两尺,在苏婉禾的认知里,这般距离是最适宜的,且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她该记住自己的身份。
“书法讲究细节,握笔、运笔、受力缺一不可,苏娘子的视力可当真是好,隔的这样远还能看清,果真是领悟力超群。”低沉的声线显得冷硬,裴珣说话的时候看着苏婉禾,让她听出一丝戏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