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太和殿。
皇帝携着皇后一同入殿,大殿内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口呼:“恭迎陛下,恭迎皇后殿下。”
顾皇后这日严妆而来,连眼角的细纹都被仔细的遮住了,她笑意盈盈走在皇帝的身侧。顾皇后生的眉眼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像是那被供奉在神庙的佛像。那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长长裙摆从秦晋的眼前扫过,上面坠着的玛瑙宝石闪着光,刺的他眼底生疼。
娘是最爱朴素无华的,吉服上很少饰以珠宝,尚服局当年在制六宫服饰时也因如此从不奢靡。可如今凤座上的人换了,自然什么都跟着换了。
皇帝唤了起身,这日除夕宴也算是家宴,除了帝后,还有几个皇子公主,外加几位肱股之臣。皇帝膝下单薄,除了秦晋和秦策已成年,剩下的孩子大多年幼,生母的身份也比不上顾皇后尊贵,再加上秦晋素日冷淡,对这些手足也没什么太多感情。
一溜儿的菜品呈了上来,歌舞响起,殿内的舞姬露着纤细的腰身,随着音乐娉婷起舞,君臣尽欢,是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每年除夕,各个皇子公主都要说番吉祥话给帝后,秦晋这边刚举起酒杯准备起身,秦策已然站了起来,朗朗笑道:“儿臣恭祝父皇、母后年年顺遂,万事胜意。”
殿内的气氛僵了一僵,坐在秦策一边的三公主秦宜柔悄悄的看了眼秦晋,道:“二哥哥,该是你先的啊。”
三公主的生母是德妃,萧皇后在世时,二人就私交甚好,秦晋儿时的好多衣裳都是德妃做的,故而秦晋对着这个妹妹,也比待旁人热络几分。
他从自己面前的糕点里捡了个如意糕递给三公主,笑道:“这个甜的,你应该爱吃。”
“他愿意讨这个风头,就讨去吧,左右我也不在乎。”
宜柔接过了秦晋手里的糕点,啃了一口,坐在一旁没再说话。
“策儿是越发敷衍了。”皇帝却像是浑然不在意一般,指着秦策,半指责半调侃,笑道:“去岁还知道送朕首诗,今年就说句吉祥话,便想混过去?”
顾皇后的脸上带了点柔和的笑意,埋怨着秦策:“你这孩子,越大越会无赖了。”
“父皇,儿臣可不敢。”秦策行了一礼,道:“儿臣祝父皇母后万事胜意,不是万事如意。是希望新的一年,事事都比您期望的,再好上那么一点。”
这话哄得皇帝喜笑颜开,连连说了两声赏,待秦策这边的阖家欢乐演完之后,秦晋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举着酒杯起身,眉眼平淡,连个笑意都没给,只道:“臣恭祝陛下、皇后殿下岁岁喜乐,万事如意。”
刚刚热闹起来的气氛,又一下子被秦晋这句话降了下去。昌王祝的“万事胜意”刚落下音,太子便祝了一句“万事如意”,这是摆明了敷衍,连换个词都不想用脑子去想。
更不用说,一个嘴里一口一个“儿臣”“父皇”“母后”,另一个却只称“臣”“陛下”和“皇后殿下”。亲疏有别,表现得再不能更明显。
皇帝没发话,只坐在龙椅上,一旁的顾皇后却像是再也撑不住脸上的笑容,忐忑的看着这一坐一站的爷俩。秦晋很平静,如同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坐回了座位上。
没有人再说话。
连碗筷的碰撞声都没有。
三公主瞧着这氛围实在不对,再去看身侧的太子,只觉得他像是一座冷峻冰峰,这新年里的快乐和喜庆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这几年来,自从萧皇后离世,或许他再也没有尝到过喜庆和快乐。
“父皇!”三公主双手捧着酒杯,站了起来。她今日穿了件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眉间的梅花钿衬得她五官越发的明艳,那一抹甜甜的笑,像是一缕冬日的阳光,驱散了这一殿的尴尬和沉寂:“父皇,儿臣这几个月一直在临摹王羲之的字,特地挑了您最爱的《兰亭集序》,作为新春贺礼,送给您。”
有宫女将那卷轴展开,递到了皇帝眼前:“也祝您和母后,恩爱笃定,伉俪情深。”
皇帝最爱逸少书法的迥美健秀,加之三公主这幅字写得真的极好,颇有些王右军的风骨在,深的皇帝欢心。顾皇后听了三公主的敬酒词,面上又浮出笑意,言语温婉:“这丫头,说的话真好听。琉璃国前日刚进宫了一株珊瑚,本宫老了,也不爱那么艳的颜色。听德妃说入冬了宜柔身子不太好,改明就让人送过去,给你安神用。”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德海把这幅字收好,道了句:“赏。”
后面的皇子公主陆陆续续的开始敬酒,刚刚那一场闹剧,就这样被轻巧的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