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季丛一愣,不由轻声说:“啊。”
他没想到采访的对象是檀玄。
“可能因为宗教神秘,所以才引得同学们对此过分好奇吧。也希望这次简单的采访,能帮助大家实现一次小小的祛魅。”
“我一定知无不言。”
季丛迟疑着走出楼梯口,热气与声浪扑面而来。在走廊的那一头,他果然看见楚月手里拿着收音器,而檀玄背对着季丛,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蝉鸣与人声裹挟着,季丛视线里的他们,就像在无声地对话着,实际的内容,则通过墙上的喇叭传到他耳边。这带来了太强的割裂感。
“那么,首先,有同学问,你从小修行,一定读过很多佛经吧?在这里面,你最喜欢的故事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好像就难倒了檀玄,他静默了一会,问:“要我讲一个故事,是吗?”
“是的,你最喜欢的,或者最想讲的。”
檀玄随即又问:“学校里的人……可以听见吗?”
“可以的。”
“全部的人,都可以听到?”
楚月笑了:“嗯,全部的人,都可以听到。”
季丛几乎没来过顶楼,也不了解这里的布局,培优班的位置,就在楼梯口旁边。楚月为了方便,在走廊里选了个开阔的地方,所以离班级有点远。
正在季丛出神看着远处檀玄的背影时,旁边班级的后门口恰好走出个人来。
他和季丛迎面碰上,彼此都很意外。
“噢,季丛,好巧。”季岳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
季丛的脸几乎立马就Yin沉了下来。
“你来这里找人吗?”
“我……”
“我想讲,一对兄弟的故事。”喇叭里,檀玄说。
季丛身体轻轻一震,被打断的话语,也忘记去说完。
“阿难尊者多闻第一,容貌俊美,佛祖三十二相,他占了三十相。提婆达多为其亲生兄长,两人一起出家,修习佛法。”檀玄的声音,低低的,说得很慢。
“十二年Jing研未得圣果,提婆达多恶念渐生,不仅分裂僧团,还意欲挑战佛陀。”
“佛陀在迦兰陀竹园说法时,遇见提婆达多,于是带着弟子绕道避开,阿难问:‘世尊是畏惧提婆达多吗?’佛陀说:‘我并不是怕他,只是不愿和这样的恶人见面。智者不应和愚人共处,或论辩是非,这反而会影响到自己的立场和修行。’”
门口的季岳听着,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对此很感同身受。他的笑声听在季丛耳朵里,就是某种赤裸的嘲讽。
太阳西斜着,把走廊的这一觉切割成大小不一的明暗两块。季岳站的位置得天独厚,享受着无限光明。而季丛的位置却恰好处在明暗之间,一道分界线在他脚下朝墙壁延伸而去。两人此刻的位置,似乎与那个故事里的兄弟相对应。一明一暗,一善一恶,一个众人见了俱欢喜,一个却总是带来无限的不安定。
季丛背上开始沁出冷汗。
“你笑什么?”
“我是在赞叹,佛典中果然有智慧在。”季岳说。
季丛喃喃:“智慧?”
“为人处世的智慧。”季岳笑,“就是说,不应与路边狂吠的恶犬多计较吧。这样的话,生活就会开阔很多。——你觉得呢?”
季丛后脑隐隐发疼,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在响。
他明白,自己这时候应该立即回答说些什么去否认,去反驳,就像他以往所做的那样。
可是他无法开口。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在对号入座。
檀玄的嗓音其实向来低沉,这种声线并不优美,只是在以慢速说出的时候,会显示出认真的品格。这话语渐渐模糊,形成了一张网,把季丛包裹起来。
檀玄很可能只是无心选了这个故事,但是正因为是由他说出口,所以才完全击溃了季丛的防线。如果是季岳,他可能反而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对季岳的敌意,对檀玄却没有。在后者身上,他习惯,他亲近,他任性,他依赖。
季丛闭上了眼,让自己别那么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