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冤屈的那种不满与挣扎。这种用一种厌恶替代另一种厌恶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四月的心理负担,她慢慢地沿着街道走下去,数着细碎破裂的阳光影像,觉得世界可憎而不平,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暗暗有些庆幸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她想,这样自勉是幸福的,她应该知足。
刚知道璀的一些所为时,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哪天璀回来时是被人抬着的,淌着可憎的鲜血。大半年之后,她便渐渐地不再让自己想这个,而且,也慢慢地能够做到些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再多虑也只是添了她的苍老,于事无补。她只能帮璀做些后期的事儿,希望能减少别人的痛苦,也能少了自己的麻烦。但是,烦恼还是不时地侵扰她。她时常没办法控制自己,从噩梦中惊醒,汗淋淋地瞪视电话,怕它突然响起。
现在,她决心去找一份工作。她要抹去自己可怕的背景,干净地出现在某一个团体,整天都有琐事忙碌,平静而安定地花费掉白天的时间。她有太多的时间来大把大把花掉,除了找份工作以外,别无他法可以浪费。
回到家里,将衣服拿到卫生间里,脱下了所有的伪装,跨入水中。水冰冷得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立时爬起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将自己埋入水中,再滑出来,发间的水珠纷纷跌落下来。
四月就开始洗冷水澡,你是不是有毛病?璀有一天听见她在冷水中叹息,忍不住掀开帘子问她。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想借此获得些暖意,并没有抬眼看他。他摇摇头离开,再没有说什么。
这是她去年夏天在海边听说的,那个慈祥的老人肤色黑如墨玉,脸色健康得让她着实忌妒。老人见她粗手笨脚地在海边溅水,却无论如何不敢下去,好心地凑上来教她游泳。她拒绝了半天都没能阻止热心的老人,才不自然地没入水中,让老人拼凑她笨拙的姿势。老人离开前热心地说,从春天开始洗冷水澡吧,对你的健康有好处,对适应海水也有好处。下次来,你再陪我游两圈。
她早已经经历了几次蜕变。刚开始,婚姻生活使她紧张不安如幼年时养的小白兔,一点点动静就害得她惊恐不安。后来,便麻木得不再去想周围活着的人,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不再相关。但这不是她的本性,与整个世界都无关绝非一种潇洒的高姿态,至少对她来说,这是种压抑的痛苦,可以不去想,但还是会疼痛。
于是,黑脸老人的话让她铭记在心,几乎天天都会想到他扶着自己游过五百米的蓝色海水,坐在岩石上安静地休息,然后,再扶着她游回去的情景。在梦里,她甚至还不断地回顾这场情景,感觉仿佛因此而和世界有了关系。她决心从今年四月便开始用冷水浸泡洗浴。四月这个月份对她来说是种纪念,而泡澡也无非是种形式,她和世界有关联的形式。这样更容易有所安慰,她想。
她怀念的是有人在耳旁细语且扶助,还是海面广阔辽远的蓝色,抑或是老人黑得发亮的脸,她并不清楚。或者她对此并无真正的怀念。但是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回到那片海滩,和老人再游一圈,不用他扶着,只是平行地游过,然后再坐上那块岩石,说说笑笑,轻松的话题一阵阵地浮起落下,日子儿子孙子都无所谓,他们可以一起看看海天一色的茫然。那一刻,心中要毫无负担。
四月将脸埋入水波之中,突然听到电话沉闷地发出滴滴的声音。不知道璀又有什么事。她想。甩甩手,便湿着手握起了挂在墙上的鸭蛋形电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听过这个声音。她的记忆很好,尤其是对电话中的声音。她能分辨出种种微妙的区别,分辨出哪个人是陌生的,哪个人是熟悉的,曾经在何时何地遇见。她的记忆非常清晰。
只是一秒钟。她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曾经在几天前打来过,约她面试。那么,现在他的再度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她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了罢。她想,问好的语调略微高昂起来,沉默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觉得面试感觉如何?他笑问,她甚至能感觉出他笑的弧度和幅度。她觉得这笑意鼓励了自己,便也回报了一个自然的笑容,嗯,还好,怎么?
是吗?怎么老外觉得很好?他呵呵笑了起来。她几乎被他简单的快乐感染了,这真是个快乐而又简单的男人。笑的声音都如此干净。
老外一定要叫你明天就来上班,那么,我们现在来谈谈待遇吧。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她的心却猛然雀跃起来。是吗?是吗?待遇?她已经不想谈下去了,待遇,待遇根本不是重要的问题。一千五,抑或是两千。她知道不过如此。但无论如何,能煞掉她所有的纷扰与不安,这已经足够。
这份工作是短期的,三个月。男人的声音继续在说,她的心却陡然凉了,听他解释下去,那个老外有翻译,不过,现在回家生孩子了,等她回来,你的合同就到期。
她冷淡地截断了他的话,那么,算了吧,三个月,不会解决我任何问题的。好吗?就这么说了,那么,再见。她有点不忍心,听见那头突然的沉默,想了想,轻轻地挂上了电话。没有告别。
哦,告别了。她冲蹲在角落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