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更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康拉德努力地思考着,他放下了酒。
康拉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尽管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赧然承认了:“是的,那袖扣可真好看呀……我们厂的老亨利前年过生日,他老婆送了他一枚珐琅袖扣,他天天拿出来炫耀呢。可我觉得,他那袖扣远没你的好看。”
这下康拉德又似懂非懂了。他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能把瓦伦蒂诺的话整理得更清楚些。后来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外面的游行结束后,康拉德打算离开这乌托邦一样的杜卡普酒店。
“画本来只是普通的物品,但现在它变成了一种社会关系的隐喻。我拥有画,所以我是消费社会中的上等人。你没有画,所以你认为自己是更下等的人。但为什么人的想法要受这些死物的支配呢?我们看似是主动消费商品,但现在,商品牵制了我们。而我反对的就是这样的社会。”瓦伦蒂诺说完,喝了一口龙舌兰。他的脸仍是平静的,眼底却涌动着什么。
康拉德听话地应了,还没走到沙发,便注意到了墙面上的一副装裱精美的画。那是一副色彩鲜丽的女性肖像,画中的棕发女人侧着脸,唇角微微勾起,正将一朵雏菊别于发间,背景是纠缠难解的花枝与藤蔓。他着了迷,伸手去摸,却在触到的一瞬想起这是酒店财产,他可不能给这位新认识的意大利朋友惹麻烦。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了想,对康拉德说:“比如说,画。你进来时和我说,画是有钱人才研究的东西。但事情不该是这样。”
瓦伦蒂诺微笑,仔细替他戴好帽子:“你说这袖扣好看,这只是纯粹的美学欣赏罢了。再说了,谁规定袖扣一定要戴着呢?既然喜欢,就收着吧,偶尔拿出来看看开心一下也好。”
瓦伦蒂诺笑笑:“这是新艺术风格的绘画,的确与那些传统油画不同。你可以摸摸,反正也已经装裱过了。”
瓦伦蒂诺望着他纯真如孩童般的神情,不由温柔地笑了笑,棕色眼眸在暖黄的光下显得更深了:“可其实你并不需要袖扣,对不对?我是说,你平时多数在工厂里做工,没有机会穿衬衫。即使穿了衬衫,你别着袖扣,反而不方便做事,不是吗?”
但瓦伦蒂诺却马上听明白了: “你说得对,袖扣像画一样,它也象征着社会阶级,所以老亨利才会拿它出来炫耀。但这里又有不同之处,也许你自己本来是不想要袖扣的,但消费社会让你想拥有一枚袖扣。”
临走前,瓦伦蒂诺执意要把那枚工艺精致的水晶袖扣送给他,他不敢接:“你不是说,这是错误的吗?我,我是不需要袖扣的……”
瓦伦蒂诺的目光落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接着说下去:“所以,在这个社会中,人们连消费都是不自由的,人们的欲望是虚假的。你问我为什么要上街,我的答案是:因为我想生活在真实之中。”
瓦伦蒂诺见状又继续说道:“再比如,我还你帽子时,你盯着我的袖扣看了很久。你是不是想要那个袖扣呢?”
康拉德这才回过头看他,小小地耸了下肩:“我可不敢摸,这框看起来可也不便宜呢。”
“不,那只是普通的木框。”那不勒斯的上等樱桃木在灯下不甘心地散发着光泽。
康拉德没有再伸手去摸,但仍盯着那幅画:“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画,它的线条就像……就像是活的。以前我对画是从来不感兴趣的,那是有钱人才会看的东西。”
瓦伦蒂诺放下酒杯,他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不,这与我们每个人都有关。”
瓦伦蒂诺当然可以高谈阔论一番,他写过不少文章,也做过许多报告,哪怕只是日常生活中现代性的无意识这么一个话题,他也能就此谈上几万字。
康拉德想了想,觉得无法反驳,便点了点头:“但我喜欢好看的东西。而且,袖扣就像画一样……”他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组织语句让瓦伦蒂诺理解他。
这时,瓦伦蒂诺也走过来了,他似乎知道康拉德在想什么:“没事,那是我叫人钉上的画。你可以随便看。”
康拉德这回更理解了。的确,他那天瞧着瓦伦蒂诺的袖扣,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也买得起它,那就能压过老亨利的风头了。至于他自己有多喜欢那袖扣,那可说不准。
康拉德喝了几口酒,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不解地问:“所以,你为什么还要上街呢?你和我们不一样,工人嘛,总觉得自己挣得太少。你和那些发了烧的大学生也不同,我是说,扩招与教席的事可与你无关……”
他们坐下喝了两杯,聊了聊各自的情况。康拉德这才知道,瓦伦蒂诺是个名字中带“迪”的意大利贵族后人*1。他在意大利拿到学位后便四处游学,之前在慕尼黑和海德堡念过法律与哲学,现下在巴黎高师读艺术史。康拉德听得晕乎乎的,那是个他不了解的世界。他身边读书最好的人是姐姐,但姐姐也只读了文理中学*2,没有通过毕业考。至于那些和他调过情的法国女孩儿,她们只是自称是索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