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挑了一个空桌坐下。
掌柜是个看上去很实诚的生意人,一边擦着系在腰间油腻腻的围裙,一边道:「几位军爷,小的乃是宝庆县人氏,专营宝庆老酒。只因年年兵乱横生,道路阻塞,已是许多年没有回乡了,这才在除夕夜营生,赚点小本。几位军爷若是喜欢,小的这就去热几斤老酒来!」
苏元春道:「罢了,整条仁和街上也只剩你一家还在营生,今夜就在你铺子里吃酒吧!店里有甚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莫要心疼我们的银子!」
「好嘞!」
掌柜答应一声,便下去忙活。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老酒和热腾腾的饭菜全端了上来,竟然还有地道的金钱丸子和烧鹅,苏元春立即招呼大家围坐到一起,大肆饮食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已有些微微的醉意。
何震川在朦胧中,隐约听到隔壁桌子上有人在谈论:「只可惜,那女状元让曾大帅指婚给了扶老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一听到「女状元」
这三个字,何震川顿时精神一振,转过头去。
世上独一无二的女状元,除了傅善祥,还能有谁?隔壁桌子上坐着五六名汉子,额上裹着蓝色的缠头,身边却没有刀和枪。
蓝色缠头是湘勇的
标准配置,可身边没带兵器,看样子是曾国藩回乡之后,裁撤下来的湘勇。
他们一时之间来不及赶回家,只能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暂时在洛口镇上落脚。
「你说什么?女状元?」
何震川等不及继续听他们说下去,起身到了隔壁桌前,大声问道。
那些湘勇见何震川的装束,料想是精毅营的,也不隐讳,道:「没错,就是那个女长毛傅善祥!」
「她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呢!」
「她现在在哪里?」
「她是随我们一道被押回湖南去的,因让大帅指婚,要嫁给湖泉乡的扶老二,这时想必已是去了湖泉!」
这时,一个满嘴黄牙的汉子突然大笑起来,「兄弟,你这么关心那女长毛作甚?莫不是也想去尝尝肉味?你是不知,那女人的身子可带劲了,老子玩了她一回,直到今日还唇齿留香!趁她现在还没有婚嫁,你到了湖泉,或许还能搞她几回呢!」
一听这话,何震川立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大吼道:「闭嘴!」
傅善祥还活在世间的消息让他振奋,可听到他们羞辱的语言,禁不住怒火冲天,失去了控制。
「哈!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再次撒野!」
那些湘勇可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不明白刚刚几句话还聊得好好的,这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发火,但在他们面前放肆,无疑是自己找苦头吃,也不客气,个个都拍案而起,把何震川围了起来。
「住手!」
苏元春一见何震川要吃亏,急忙起身,拦在他的身前,摘下自己的腰牌,示于众人面前,道,「我乃精毅营千总苏元春,大家都是自己人,想必是一场误会!如此,你们今日的酒菜饭钱,全算在我的头上,当做赔罪!」
湘勇们一见苏元春的身份,顿时有些萎了,又见他们十几个人都扛着枪,戴着刀,不管是人数上,还是装备上,一旦动起手来,绝占不了便宜,只好道:「既然是千总大人,这份颜面我们兄弟还是要买的!算了,大家各自回去吃酒罢!」
劝停了剑拔弩张的架势,苏元春回过头,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何震川,急忙留下两人买账,自己带着人追了出去。
何震川也知道,傅善祥一旦落入清妖手中,清白不保是小事,没丢了性命才是万幸。
可一听到那些粗陋的汉子如此羞辱自己心目的情人,还是忍不住雷霆万丈。
他迎着雪花,一路跑到湘江边,跪在乱石江滩上,嚎啕大哭。
苏元春带人追了上来,站在他的身后问道:「何三,你这是怎么了?」
良久,何震川才转过身,朝着苏元春拜了下去,道:「承蒙苏大哥救命之恩,小弟才能活到今日。只是有一桩事,我也不瞒着大哥了!我的原名不叫何三,乃是太平天国尚书何震川。」
「我知道!」
苏元春毫不意外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的?」
苏元春道:「在席大帅的案前,有你们长毛尚书以上的每个人画像,我见过你的画像!」
「那,那你为何不杀了我去报功?」
苏元春道:「你我皆是广西老乡,虽各为其主,但长毛已灭,何须再下杀手?」
何震川叹了口气道:「苏千总,实不相瞒,在天京城时,我已心仪善祥,只是城破那日,四面楚歌,来不及带着她一起出城逃命。本以为,她已不在人世,今日得知她活着的消息,无论如何,我也得设法将她救出来!大人,我不能再跟着你去广东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容我来世再报!」
苏元春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