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兰,在我很小的时候……对你们而言,大约是幼苗时吧?我不住在山哩,也不住在大城市,住在一个小城中,叫福利院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爸妈和蒲公英一样,产出种子之後,就让他们随风飘走。”
“当时,我很喜欢一个老师。”
这些事,他从未和其他人提起过。
“我因为老是被其他人关起来,或把饭抢走,没有吃饱。”
“有的老师会骂我不遵守秩序,老是晚到。但那位老师不会。他总是会记得给我留一份饭,或者一些小点心,我很喜欢他。”
“有一天,我在外面看见很漂亮的花,想要摘给他。但花长在路的外侧,下面是山壁。我当时还小,探出去时跌到下面,接着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现在想起来,摘花真的是很过分的事,抱歉啊。”
繁缕笑着抚摸花的脸庞。
但是兰知道,繁缕的心并没有笑。
他在哭泣。
繁缕继续说:“等我醒来时,我听到大人们在讨论医药费,很贵的价格。我怎麽会这麽贵呢?我不值得的。”
“老师也在叹气。他跟别人说:这孩子老是这张死人脸,半天都不会说一句话,还自己乱跑,任性又不顾别人。怎麽会有人要他?”
多年前,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穿着过於宽松的病服,独自躺在略脏且生锈的冰冷病床上,手上还紧抓着一朵被压烂的紫色小花。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安静听着帘外的话。那些话一字一句刺入胸中。
──怎麽会有人要他?
──怎麽会有?
“我……应该要难过。”他说。
“可是,我难过不起来。我觉得…….胸口空荡荡,什麽都没有,连难过都没有。老师是对的,他说得没错,没有人要我。我不值得。”
所以後来,他去参加跳级考试,争取到奖学金和住宿,很早就离开福利院。
他成名後,那位老师曾热情的邀他回去演讲,他拒绝了。
他知道对方很不高兴,和别人说他不感恩。
但他已经漠然许多,至少他自己觉得。
人生下来就是一个人,死去时,也是孤单地躺在棺材里。
所以,没有人要他也没关系。
他能一个人生活,直到生命尽头。
他可以的。
他曾经这麽相信。
但现在,他知道不是如此。
“兰……我想要你的孩子。”繁缕亲吻兰的性器,不带情慾,像个单纯的孩子,眼里闪着看到美丽事物的光辉。
“他们一定和你一样美丽。”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但是……我喜欢你。”
10-喜欢你
--我喜欢你。
兰不大明白这几个音节代表的意义,但人类的情绪正在涌动,像温暖的阳光照下,澄澈而广大。尽管其中包含一丝丝的绝望,如同空中一抹阴云。
兰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的枝叶颤动,舒展,身体内部的流速加快,如同被暖阳照射的幼苗,发出植物专属的歌声。
明明没有被阳光照射,但他感到快乐--虽然和人类不同。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植物最接近快乐的形式。
--好喜欢这个人类。
--即使……不繁衍後代,也喜欢。
--希望他活着。
--活得比我们久。
--我们死掉也没关系。
--对,反正……只要根还在,会有新的花朵盛开。
在半透明的叶笼中,美丽的兰花拥抱赤裸的人类,场景奇异而神圣。
繁缕被抱着,安心的垂下眼帘。兰的怀抱他很熟悉,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更加坚定而温暖。
繁缕不知道,在这一刻,兰决定放弃多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充满希冀:“兰,让我生你的孩子吧。”
他想成为兰下一代的养分,对他而言,这是永恒的陪伴。
而这时的兰,正在互相说着:
--我们来破坏他体内的种子。
--让他活下去,我们死掉。
--他回到人类的世界,活下去吧。
在黑暗的山脉中,繁缕与兰做爱。他们互相依存,又相错。
只有风听到一切。它刷拉拉的吹过树林,掩盖两方温柔的低语。
风继续吹拂,越过高墙,降临人类的城市。
贫穷的人们缩起身子,而权贵们穿着暖裘啜饮美酒。一切似乎和之前一样,不同的是,焚化炉的烟已不再升起。
“这太花钱了。”某次国家会议上,头发半白的统治者这麽说。
他的副手附和:“而且,焚化炉让空气变得污浊,孩子们可能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