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珍微笑地问:母亲给你零花钱了?
聂云藩本能想说没有,但晓得说了她也不信,十几年的夫妻可不是白做的。遂哼哧了一声:那哪叫零花钱!打发叫花子的。
英珍用指尖划着一溜梳齿,澌澌作响:烧饭娘姨的工钱拖个把月了,再不给她定要走了。
聂云藩道:我还不待见她,买的鸡跟鸽子般削削瘦,更要加满一锅水,油花都不见几朵。讲着脾气上来了:立刻让她走,如今这世道,三条腿四条腿不好找,两条腿满大街都是。
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人走茶凉,前情后帐也一并勾销似的。最擅人情世故的男人此时倒成了纯真懵懂的少年,她气得想笑:赶她走也得把工钱结清罢。外面的报社记者正愁没新闻哩,又可以热闹一阵了。
跟我搭啥嘎!我以在又不当官儿。聂云藩嘀咕,英珍没听清,蹙眉问:你说甚麽!
聂云藩摸摸鼻梁,才发现忘记带眼镜,岔开话问:那个陈太太怎麽样,她先生怎麽讲,我晓得你跟老太太没说实话。
这时候他又Jing明起来了,英珍也不瞒他:陈太太拒绝,没留余地,只说你名号太响,不敢亲近。
你们不是自小穿一条裤子的好姐妹麽?聂云藩嘴角依然勾着笑容,眼底却渐渐一片生冷。
英珍恍然那晚在李太太家中,和陈太太聊的话被美娟听去了,又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
她简单道:不过是客套敷衍之辞,我都不当真,你还当真?
聂云藩面无表情地盯了她稍顷,忽然笑起来,摇着头:你们女人....喛....女人。转身去榻前拿眼镜,又复返过来,在英珍的瓶瓶罐罐里找到一瓶桂花油,拧开挣几滴在掌心,揉搓着往头顶上抹,一面自言自语:我夜里厢有个邪气重要的应酬,张先生介绍个大人物帮我认得。抬眼看向珐琅自鸣钟:要晚了。
先还说要开车送哥嫂去金山,现又有重要的应酬,他的话从没真过,要能瞒天过海倒也罢,却又极容易就露了陷,英珍心底很鄙薄,却也不打算揭穿他。
聂云藩兴致勃勃问她:那大人物籍贯苏州,你们苏州人最爱唱甚麽曲?他又添一句:你以前唱过的,邪气好听,叫甚麽名儿?
英珍搁下梳子,被他趁势接过,凑到镜前梳油滴滴的发,英珍道:名叫大九连环。说着起身要走,却被他展臂拦下:你唱两句,就唱两句。应酬间的亲疏或许就在这两三句。
英珍仰颈瞧他,他也低着头看她,眼睛里含一抹殷勤且温和的笑意,白炽灯把他的面庞映得白里透出青色,愈发衬出头发的乌黑发亮。
那股子甜浓的桂花油味儿,英珍懒得敷衍他,只追问:娘姨的工钱侬讲哪能办?
你唱呀,唱!聂云藩笑着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似没听见她的话,是不是这样唱: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 杭州西湖,苏州末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他是三天两头泡在堂子里吃喝嫖赌的,也学会许多本事,犹其会唱曲yin调,若不是大烟抽得凶,唱得还要好听。
英珍想起了一些旧事,眼神便有些迷离,忽听有人掀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