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哥哥道:桂珠男人作事的纺织厂、在金山又开了分厂,把他调得来修理机器,以在天气转凉,伊写信催促送厚衣裳和棉被来,说在上海买价钿巨还不暖热。桂珠挺大肚皮,我与你嫂子反正闲着,顺便来探望你.......顿了顿,原想说倒底十年没见了,又觉十年这两字很震撼人心,终是改了口:到底好长时间没见了。
英珍似乎没听见他后一句,只说:女婿会过日子,是桂珠的福气。就怕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呆久了,染上吃喝嫖赌的坏毛病,有多少钱都不够糟践的。
她哥哥道:女婿出身不高,是个本份的老实人。
英珍抿起嘴角,语调有一种上翘的神气:老实人?老实人最容易学坏了,还犟,十头驴都拉不回。
她轻轻的笑声,像刮胡子用的刀片,薄薄的,看着就锋利,从喉头一划而过,不觉痛,瞬间见血。
她哥哥皱起眉宇,大烟瘾有些犯了,抬手捏着喉咙:你恨我们算罢,关女婿甚麽事儿,要这样咒他,桂珠可没对你不起。
英珍道:哦!哥哥原来晓得我恨你们啊,晓得对我不起,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就我一人记着呢。
她哥哥哼哧一声:你这是什么话!当年若不是你不检点,会有后面那些事麽!没谁对不起你,是你自己对不起自己。
英珍气得浑身打颤,她是没想到时至今日,那个推她入火坑的亲哥哥,竟还能如此厚颜无耻的狡辩,毫无理亏的样子。
忽听廊上窸窣的脚步声,帘子一掀,她嫂子牵着桂珊,后跟着鸣凤一道走进来,她嫂子笑道:瞧我这记性,年糕包好还用系带捆牢,却忘记摆进箱子里,等勿趟再来带给姑nainai。英珍咬着字道:不用了,年糕我不欢喜吃。
她嫂子依旧说:姑nainai从前在家时,最欢喜喝年糕片汤,是上海的年糕软塌塌没嚼劲,所以不好吃。
英珍没理她,朝鸣凤道:你问过厨子没有,带来这些个合计多少钱?拿钱给他们。
鸣凤还未答话,她哥哥一拍桌起了身:我们走,真当我们叫花子讨饭来的。
她嫂子连忙拉拢:走甚麽走,姑爷前头才寒暄了两句话,老太太还没请安,美娟也没见着,难得来一趟,岂能没个礼数就走呢,我们倒无谓,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可这府里上下会怎麽看姑nainai,到底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好容易姑nainai有个娘家的阿哥阿嫂来走动,还这麽没规矩。
英珍深厌恶她,冷笑道:你也别快刀切豆腐两面光,这府里上下早当我娘家人死绝了,你们来才叫奇怪,富贵风光时也没见来,如今寒微贫贱倒找上了门。
她嫂子被噎的没话说,她哥哥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说句话妹妹你别不爱听,要不是爹娘临终交待,看你这些年在上海孤零零可怜的很,我才懒得来哩。说完一甩袖子,牵起桂珊头也不回往外走,她嫂子支支吾吾:姑nainai消消气....喛,桂珊..... 紧几步跟在后面,鸣凤连忙追出房送客。
房里恢复了静谧,却不晓哪里来的蚊子,嗡嗡围着英珍打转,她垂着手枯坐,两片嘴皮子发干,黏搭在一起像胶住般分不开,眼前噼啪直冒火星子,不知过去多久才黯淡下来。
手背痒的很,她用指甲挠了挠,被叮了个大包,秋后的蚊子,果然毒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