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门同戎冶两人到茶室，在木案边对坐下来。
成海门莞尔：“只是熟练罢了。茶养心，对身体也有裨益，你父亲从前好酒远胜过好茶，后来与我饮得多了觉出茶的益处来，才乐意时不时跟我坐下喝茶，不再执着于老想着拉我喝酒了。”
“你父亲偏爱岩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成海门温声道。
“爸，你不必护着他替他说话，我没动手已是对他客气！不是他说了让您情绪起伏的话，您怎么会犯病！”成则昭转头含怒看了一眼戎
成海门点着头低笑，有些怅然地短叹了一声：“戎拓走了也有这么些年了。”他双眼平和地看着戎冶，慢慢地说：“我想他对你最大的期望不是别的，只是与天下所有父亲一样，愿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罢了；而任何需要你用平安或幸福才能换取的，你父亲都绝不会加诸在你身上。”
“爸，您觉得怎么样？帕特已经在给章医生打电话了，还是我们去趟医院？”成则昭说完就吝于再多看戎冶一眼径直走向父亲，焦急但声音轻柔地询问。
戎冶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沉着和清醒不被击垮，打开从成海门外套内袋找到的硝酸酯药瓶，按给药说明倒出一片喂成海门服用。
成海门摇摇头，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让戎冶坐下，可还没等做出动作，他突然变了表情，挺拔的腰背也猛然泄了力，下一刻他神色痛苦地捂住了心口，嘴唇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
成则衷只看了他一眼，也直接快步走向父亲：“爸，您怎么样？”
明白成海门讲的是什么，戎冶心头一阵熨帖的酸楚，他垂了垂眸子，低声但坚定道：“往后，我爸在天之灵、我妈、您，以及其他所有关心在乎我的人，都不必再为此担心——我已经回到该走的道路上，再不会回头。”
好在在这紧急情况下，戎冶的神智及时归了位，他急切地询问成海门有没有带着药，争分夺秒在成海门衣服上几个口袋位置找寻，并拔高了声音叫人。
“现在你身体大好了，小衷也该放心了，”成海门语气和缓地说，“那时他先斩后奏远赴异国去找你，我很意外，一是我儿子原来也会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二是他竟然觉得我会阻拦他；但我也明白了，小衷他非常在乎你，甚至超过我认知的程度。”
成海门将药片含在舌下，双眼紧闭，眉头也深蹙。
他专心致志、动作平稳简练没有多一丝花哨，俄顷便满室生香。
戎冶心里那根弦悄然绷紧了，但面对着成海门他只得微笑道：“当然。”
他看着戎冶问：“我该怎样理解这件事呢？将之看作你对小衷的在乎吗？”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于是餐后成海门没有按例去散步。他看向戎冶，终于讲出了戎冶深知逃不过的那句话：“小冶，愿意陪大伯说说话吗？”
成海门总算缓过来，紧蹙的眉头稍为放松了，辛苦的呼吸也逐渐趋于正常，他在女儿给自己揉心口的手上轻轻搭了搭，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和我爸口味一向相近，也是喜欢的，”戎冶微微笑了一下回答，端起茶杯嗅过香气才浅饮品啜，然后将杯轻放回桌上，“原来您冲茶的手艺这么好。”
戎冶有些惭愧，默默然无言。
四下清净和寂，只有成海门洗杯温杯过后冲泡大红袍的清越水声。
戎冶眼里本就微弱的光亮彻底黯淡了。
闻声而来的琼姐推门走了进来，看清情况后大惊失色，立即转身小跑着去通知主人家的成员。
成海门流露出宽慰神情，点点头道：“我知道，你虽然有冲动的一面，但终究是个明理有度的孩子。”
成海门稍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母亲回国前我到你们戎家老宅坐了坐——你母亲应该同你提过——我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你的孩子并不同你生活在一起。”
与此同时，心中有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在告诉他，一切都完了。
戎冶闻着馥郁茶香，神情端凝地看着成海门将第二泡分杯，心中感觉也愈发强烈——大爷恐怕真的是知道了。
戎冶闻言失笑：“我爸是奉行‘以酒会友’的，除您以外，旁的人要是跟他喝不到一块儿去，他都不爱来往。”
数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愈发接近，成则昭第一个进入茶室看到了父亲的模样，她气得浑身微颤，双拳紧攥瞪视着戎冶，齿间挤出的每个字都冷锐得像是要杀人的刀：“滚出我家！”
戎冶的表情当即肃然，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沉声道：“您听我解释——”
戎冶扭头看向在成则昭后头进来的面沉如水的成则衷，慌乱而无措地开口：“阿衷，我”
戎冶愣了一下，讷讷地：“大爷”
“不关小冶的事，是我自己今天忘了按时吃药，别怪他。”他的声音轻而缓慢。
那一瞬间戎冶感觉自己直像在深冬被人重重一脚给踹进了冰湖里——他的身体理智地上前扶住了成海门，魂却浑浑噩噩沉入黑冷湖底，胸口闷痛、从头到脚的血液都要凝结。